第八節豐年辛苦滿望好反虧當恨東洋人——《多收了三五鬥》與《春蠶》相通的時代悲劇
茅盾和葉聖陶可謂人所共知的文學大師,他們分別於1932年所寫的《春蠶》與《多收了三五鬥》又同為各自的短篇小說代表作,曾經長時間被選為中學語文教材。它們所寫的內容和時代背景,又同為上海1932年“一·二八”事變之後給農村、農民生活帶來的沉重苦難,同樣深刻地展現了國家淪為殖民地半殖民地以後農村經濟破產、農民境遇每況愈下的悲哀。
如果我們把兩篇小說放在一起閱讀,會發現文章的整體構思:同樣地以豐稔之年,農民辛苦耕作,滿懷期望能有一個較好的收入,最後反而希望破滅,經濟破產,來揭露三座大山壓榨民眾的罪惡。
1932年,風調雨順,天時利好,對一再經曆天災人禍的江南農村來講,應該是農民緩氣翻身、休養生息的絕好機會。然而,1月28日,上海租界的日本駐軍,瘋狂地向閘北、吳淞的中國駐軍發動進攻,企圖迅速占領整個上海,進而建立吞並整個中國的戰略基地。這時國民黨卻把作戰的主要力量放在圍剿江西革命根據地的紅軍上,對日軍進攻采取不抵抗主義,致使主權喪失,工廠停工,洋貨傾銷,使1932年之豐稔之年的農村到處呈現經濟破產、農民災難重重的悲哀局麵。社會的悲劇,激勵起有責任心、愛國心、正義感的作家們拿起筆杆,喚醒人心。這兩篇小說,正是當時有良心的中國作家當之無愧的代表作。
我們還是運用“反差成文”的基本原理,分析一下這兩篇小說整體構思的成功之處。
一、《多收了三五鬥》
對時代背景的交代:
“你翻什麼舊曆本!上海東洋人打仗,好多的廠子關了門,小王那裏做叫化子了,你還不知道?”
這是通過舊氈帽之間的對話,直接地點出日軍開戰的禍根。
“你們不糶,人家就餓死了麼?各處地方多的是洋米、洋麵,頭幾批還沒吃完,外洋大輪船又有幾批運來了。”
這是通過萬盛米行先生的話,如實地反映了外貨傾銷給農民經濟的衝擊。
“在六月裏,你們不是賣過十三塊麼?”
“十五塊也賣過,不要說十三塊。”
“我們搖到範墓去糶吧。”
“不要說範墓,就是搖到城裏也一樣。我們同行公議,這兩天的價錢是糙米五塊,穀三塊!”
“到範墓去糶沒有好處……要過兩個局子,知道他們捐我們多少錢?”
“先生,能不能抬高一點?”差不多是哀求的聲氣。
“抬高一點,說說倒是很容易的一句話。我們這米行是拿本錢來開的,你們要知道,抬高一點,就是說替你們白當差,這樣的傻事誰肯幹?”
通過舊氈帽與米行先生的對話,點明了政府苛捐與米行老板唯利是圖對農民的壓榨。
“今年天照應,雨水調勻,小蟲子也不來作梗,一畝田多收這麼三五鬥,誰都以為該得透一透氣了。”
這是對豐稔年成好,農民滿懷鬆口氣的希望的交代。然而現實是,要糶的穀、米跌價很慘,不及去年米行賣價的一少半。農民的希望像泡沫一樣破滅了。
小說詳細具體地敘述了農民們希望與現實的反差,這就是農民命運最慘烈的展現:
舊氈帽朋友今天上鎮來,原來有很多的計劃的。洋肥皂用完了,須得買十塊八塊回去。洋火也要帶幾匣。洋油向挑著擔子到村裏去的小販買,十個銅板隻有這麼一小瓢,太吃虧了;如果幾家人合買一聽分來用,就便宜得多。陳列在櫥窗裏的花花綠綠的洋布聽說隻要八分半一尺,女人早已眼紅了好久,今天糶米就嚷著要一同出來,自己幾尺,阿大幾尺,阿二幾尺,都有了預算。有的女人的預算裏還有一麵蛋圓的洋鏡,一方雪白的毛巾,或者結得很好看的絨線的小囡帽。難得今年天照應,一畝田多收這麼三五鬥,讓一向捏得緊緊的手稍微放鬆一點,誰說不應該?繳租、還債、拜會錢,大概能夠對付過去吧;對付過去之外,大概還有多餘吧。在這樣的心境之下,有些人甚至想買一個熱水瓶,這東西實在怪,不用生火,熱水衝下去,等會兒倒出來照舊是燙的;比起稻柴做成的茶壺窠來,真是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下。
多收以後,農民的計劃、打算、希望,是多麼的務實,多麼的必需,又是多麼精打細算啊!
然而現實殘酷地一個又一個又捆住了他們想鬆一鬆的手指:
在節約預算的躊躇之後。“鄉親”把剛到手的鈔票一張兩張地交到店夥手裏。
洋火、洋肥皂之類必須用,不能不買,隻好少買一點。整聽的洋油價錢太“咬手”,不買吧,還是十個銅板一小瓢向小販零沽。衣料呢,預備剪兩件的就剪了一件,預備娘兒子倆一同剪的就單剪了兒子的。蛋圓的洋鏡拿到了手裏又放進了櫥窗。絨線的帽子套在小孩頭上試戴,剛剛合適,給爺老子一句“不要買吧”,便又脫了下來。想買熱水瓶子的簡直不敢問一聲價。如果不管三七二十一買回去,別的不說,幾個白頭發的老太公、老太婆就要一陣陣地罵:“這樣的年時,你們貪安逸,花了一塊塊半買這些東西來用,永世不得翻身是應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