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人們在豐收之年的希望遭到破滅之後,想到了退租逃荒,想到外出做工,然而都不成——“路路斷絕”。
於是他們又想到造反、“搶米”。
所有的討價還價,憤憤不平的議論發牢騷,都是零零碎碎、一掠而過,唯有那糶米前後的預算計劃,到臨頭忍痛少買或不買,反倒一件一件細細交代,一一對照。希望的熱切,實行的縮手,正是小說著力營造的反差,反映了農民悲慘的生活境遇。
天作孽,猶可活,人作孽,不可活。農民遇到天災,還可以通過借債、逃荒、外出做工等暫時的拆西牆補東牆的辦法度過災荒,以待來年。而一旦遇到多重惡勢力的壓迫,連豐年都成為邁不過去的危局,這就到了官逼民死、官逼民反的地步了。
小說正反映了上海“一·二八”事變後,慘烈的農民生活現實。
二、《春蠶》所反映的是同一背景下以養蠶為生的農民的慘境,同樣是通過蠶繭豐收而蠶民背債更重的反差予以展現的
這一年清明時節,正是桑葉發芽、蠶種孵化的時候,天氣特別的暖和,桑葉早就努出芽,而且長得很快,這是一個蠶繭豐收的好兆頭,於是:
這二三十人家的小村落突然呈現了一種大緊張、大快心、大奮鬥,同時又是大希望。人們似乎連肚子餓都忘記了,老通寶他們家東借一點,西賒一點,居然也一天一天過著來。也不僅老通寶他們,村裏哪一家有兩三鬥米放在家裏呀!可是地主、債主、正稅、雜捐,一層一層剝削來,早就完了。現在他們唯一的指望就是春蠶,一切臨時借貸都是指望在這“春蠶收成”中償還。
為了這唯一的指望,蠶農的典型代表老通寶家燒香、占卜,窩蠶的兒媳四大娘把那蠶種布子貼肉捂在胸前,抱著吃奶的嬰孩似的靜靜兒坐著,動也不敢多動,不許“小兒子多多跟荷花說話”,抵押了出產十五擔葉的桑地,買了三十擔桑葉,全家大氣小氣不敢出,覺也不多睡,真可謂費盡辛苦,豁上血本……
他們的辛苦終於換來了蠶繭的好收成:
老通寶的蠶非常好!
那是一片雪白,幾乎連“綴頭”都瞧不見;那是四大娘有生以來從沒有見過的“好蠶花”呀!老通寶全家立刻充滿了歡笑,現在他們一顆心定下來了!
同樣的歡笑聲在村裏到處都起來了。今年蠶花娘娘保佑這小小的村子。二三十人家都可以采到七八分,老通寶家更是與眾不同,估量來總可以采一個十二三分。
小溪邊和稻場上現在又充滿了女人們和孩子們。……她們嘈嘈地談論那一個月內的“奮鬥”時,她們的眼前便時時現出一堆堆雪白的洋錢;她們的心裏便時時閃過了這樣的盤算,夾衣和單衣都在當鋪裏,這可先得贖出來;過端午節也許可以吃一條黃魚。
然而現實無情地粉碎了人們的希望:繭廠卻大多因為東洋兵要打進來,“那些繭廠的大門還關得緊洞洞呢!今年繭廠不開秤!”於是:
村裏的空氣一天一天不同了。才得笑了幾聲的人們現在又都是滿臉的愁雲。各處繭廠都沒開門的消息陸續從鎮上傳來,從“塘路”上傳來。往年這時候,“收繭人”像走馬燈似的在村裏巡回,今年沒見半個“收繭人”,卻換替著來了債主和催糧的差役,請債主們就收了繭子吧,債主們板起麵孔不理。
全村子都在嚷罵、詛咒和失望的歎息!人們做夢也不會想到今年“蠶花”好了,他們的日子卻比往年更加困難。這在他們是一個晴天霹靂,並且愈是像老通寶他們家似的,蠶愈養得多,愈好,就愈加困難……
就這麼著,因為春蠶熟,老通寶一村的人都增加了債,老通寶家為的養了五張布子的蠶,又采了十多分的好繭子,就此白賠上十五擔葉的桑地和三十多塊錢的債,一個月光景的忍餓熬夜還不算。
豐年稻桑 本豐產,惡鬼腥風行摧殘。
天若有情天亦老,喚醒軍民掃凶頑。
這就是兩篇小說相同的構思、共通的主題。麵對決定國家民眾命運的險峻事變,文學大師們就這樣不約而同地通過豐年多背債的反差,來反映慘烈的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