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實說,我早就緊張得忘了他的問題。“注意安全!這種路上還有心開玩笑!”
他張著嘴樂了。“殺人不過頭點地,車翻了不過四輪朝天。這爛泥地裏死不了!”
“哼!”我沒心情跟他窮開心。
“一點革命樂觀主義精神都沒有!芒康過來那麼險的路我跟開賽車似的,你怎麼不擔心衝進山溝裏?”
“那時候沒心情。現在更沒心情!”
他嗬嗬地一笑,打了打方向盤,把我重重地甩在門框上,一股被前輪濺上來的泥水擦著我耳邊的車窗呼嘯而過。我被他收拾得徹底沒了招架之力,魂飛魄散地癱在座位上,雙手死扯著拉手。
就在我們的老爺車在這段路上拚命掙紮的時候,藏族同胞的摩托車迎麵駛來,司機把兩條腿高高地抬起,後座的乘客也是同樣的雜技動作。老玖友好地按了按喇叭,算是打招呼,他們給了我們兩張善意而輕鬆的笑臉,然後與我們擦身而過。
“看看人家,兩個輪子四條腿,跑得跟表演似的!我們四個輪子四條腿,還有兩條哆嗦得打擺子一樣!”老玖借機對我進行了無情地奚落。
還好,爛泥路總算走完,然烏湖也被我們甩在了身後。
這麼不顧死活地折騰,該死的野犛牛究竟要帶我去哪兒呢?
來古村愛在冰川融化時
很多走過川藏線的人都知道然烏湖,但是很少有人去過然烏湖旁的來古村;很多人去過來古村,但是卻沒有遇到好的天氣;很多人感受過來古村的美麗,最終卻沒能走近來古冰川。要欣賞絕世美景,需要知識、體力和機緣,而這次,我們全趕上了。
--單之薔《中國國家地理》
來古冰川,一切若隻如初見
相對於幸運的老單,我無疑是不幸而愚鈍的。直到這個曾被《中國國家地理》隆重推薦的“最富有美景的村莊”擺在我麵前,直到我置身那奪人魂魄的冰川之前,直到我戀戀不舍地跟這個隱藏於世外仙境的村莊道別時,我都不知道它的名字。
這一切,都拜我那可愛又可恨的旅伴所賜。
老玖那台破車終於擺脫爛泥路段,卻駛進了一段蜿蜒於亂石堆裏的山路。不遠處有一處簡易的收費站,賣票的是個十二三歲的藏族男孩。
我正要跟他打招呼,他卻徑直跑到老玖那邊去了。他們好像爛熟的樣子,寒暄幾句之後,老玖給了男孩一張百元大鈔,把兩張門票揣進自己衣袋裏。男孩轉身要走開的時候,又被老玖叫住了。
“找錢給你。”男孩的普通話說得很費勁。
“不用找了。我還有東西給你。”老玖從後座底下翻出兩本書和幾個作業本,還有幾支鉛筆,遞給男孩。
男孩露出一口白牙,黑裏透紅的臉蛋兒上綻放著開心的笑容。
老玖衝他揮揮手,開車走了。
“這是什麼地方?還要門票?”我的疑問勢不可擋,像山嘴上撲麵而來的冰風。
“冰川。好多人拿錢也不一定看得到的冰川!”老玖把車停在路邊,歡快地蹦躂著下去,對著冰川,伸展著肢體,使勁地呼吸。
是的,好美的冰川。兩座連綿雪山之間的山岰裏,奔湧而下的冰河,像凝固的時間,壯美而雄渾,散發著逼人的英氣,塑造出撼人心魄的美。這樣的勝景,這樣的大美,我還是頭一次感受到。對於生在四川盆地的我來說,也是頭一次親眼看到傳說中的冰川,頭一次離它那麼近,感覺那麼真實,那麼親切。
我學著老玖的樣子,對著迎麵的冰風深深地呼吸,“沁人心脾”第一次由一個抽象的成語變成了切身的感受,渾身上上下下裏裏外外似乎瞬間通透,整個人清爽起來,不再渾濁,不再蒼白,不再沉重。
老玖已經像一隻輕快的小鹿,在亂石堆上活蹦亂跳,向著冰川湧來的方向奔跑。
我緊隨其後,雖然不斷磕碰,但那算得了什麼呢?我多麼希望自己能在那凝固的時間長河上盡情蹦跳。哪怕,僅僅是在那上麵站一站,坐一坐,歇一歇。但誰能讓時間真的凝固呢?
攀過一道不高的土坡,一個碩大的冰磧湖出現在我們麵前。冰舌與湖水之間,透出攝人心魄的藍。在這裏,時間開始融化,冰與水,過去與現在,現在與未來,混在一起,無聲無息地交融。這是自然最偉大的蛻變。這個隱蔽的過程,有著人類無法覺察的力量和美。
老玖連滑帶跑下到了冰湖邊,渾濁的水裏漂浮著悄然融化的冰。陽光越過雪山,越過冰川,火熱地撲在那些正在溶解的冰塊上,泛著刺眼的光,冒著刺骨的寒氣。他像個孩子,玩著水,玩著冰,玩著眼前膠著的時間。
我蹲在他身邊,接過他遞來的一塊冰,忘了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