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畫。
石生的畫。
桃花滿天,落英遍地。煙色布衣的少年自花樹下走過,背影岑寂。他的手按著腰間的長簫,並沒有感覺到風中的花瓣已落滿他的衣襟。他似乎已經走了很長的路,似乎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我不自覺地看看自己。從小到大,我一直穿煙灰色的衣衫。
冰姨默默看了許久,道:“二十年前的萬荷山莊,每到三月,桃花盛開,千朵萬朵,真是好看。隻是不知為何,是因為太好看嗎,看著看著心裏總是有悲傷。錦繡說得對,其實石生心裏什麼都明白,比誰都明白。”
半晌,冰姨又道:“在你看來,司馬空穀是個怎樣的人?”
我說:“他的武功不在無酒之下。他看起來落寞索然,全然不像一個盟主。他的笛聲倒是萬裏長空,但似乎眼前的萬千氣象他都不過是冷眼旁觀。不知為何,我竟覺得他是我極為熟悉的人。”
冰姨道:“現在六個掌門隻剩四個。我們對於凶手的判斷似乎還沒有錯。”
我說:“我隻是不明白,那個人練殘荷聽雨就是為了殺這許多自己人?”
冰姨道:“世間事,明白幾分已足以讓人驚心,又何必處處明白。”
她的視線重新落到畫上:“那天,也是這樣的桃花,朵朵落在血中……世人都視紅色為吉祥,但在我看來,血是紅的,火也是紅的,所到之處,隻帶來死亡和幻滅。藕衫,也就是你雪姨,更是在那以後隻穿紅色的裙衫,一分一秒都不許自己忘記。
“蓮苦,我知你心意,想證據確鑿再除凶。但若盟主大會之時,還無十分把握,四個掌門你當一並殺之。我們不應該再花太多時日對這件事多加糾纏。這是,你雪姨的意思。”
我問:“莫非雪姨已到?”
冰姨點頭:“十八年來,她始終心中愧疚,現在除了想親見凶手被殺,並不願麵對任何人。這也是為什麼是由將離告訴你往事的原因。”
冰姨已經離去。
我一個人站在院落裏,想起十二歲的時候,我問離叔。
離叔,為何書中的朝代更迭恩怨紛爭,必定都要用死亡來完成?
因為死亡是最簡單有效的方式。因為臣服人心遠比讓人消失困難得多。
人心為何不能各自相安而非要臣服?
因為人們往往會想要同一樣東西,而這些東西無法分享。
殘荷聽雨也是用來殺人嗎?用殘荷聽雨殺人是不是會有不同?
不,少爺,殺人就是殺人,並無不同。不管我們有何理由。
我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直到聽到錦繡的聲音。
我聽到錦繡在暖香樓前對人柔聲道:“我已說過不賣,你為何還跟著我們?”
“姑娘錯矣。古人為知音可三顧茅廬,可千山踏遍。今日我得遇知音,相送幾步姑娘又何必阻攔。”
花開。
花開的軟轎停在暖香樓前。
冰姨問:“錦繡,怎麼回事?”
錦繡道:“花癡聞到這位老伯帳內的花香,跑進去吃花瓣,石生也跟了進去。我去喚他們的時候,這位老伯在彈琴,石生坐在地上畫畫。我忙要帶他們走,不想老伯看了石生的畫,竟非說要買下不可。”
無酒皺眉道:“花大少,我隻聽說你的藏畫非名家不收。你要買一個傻孩子的畫,這又弄的什麼玄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