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章 冬天如何取暖(3)(2 / 2)

所以,女子強迫變瘦,本身就是種強烈的控製欲的體現。道學先生認定豐腴的女性太招搖,必須壓製;美女最好是纖瘦平板得無女性特征,恨不能壓平在紙麵上,走一步咳兩口血。可惜世界上並不都是滿口仁義道德、滿腦子形而上學瞎忽悠的禁欲派。風流才子李漁就直截了當地寫道:女的瘦了中看,但不中用;胖了未必中看,但中用。所以才子眼裏的美女,大半是豐腴圓潤盈柔若酥的,是玲瓏浮凸的。

現代的瘦審美,罪魁禍首之一是消費主義和時尚業。你知道,時尚大師都是能人,善把敏銳的商業頭腦、時尚嗅覺和藝術創造力,加上耳聽八方得來的藝術潮流,編成些名詞,全數堆砌到女性的衣服上,然後捏造一些藝術名詞讓女人相信,某些繡工和形式的變化蘊藏著多麼偉大的內涵。在媒體的潛移默化下,大部分女性和對時尚敏感的男性接受了以下事實:

他們——或者,主要是她們——的身體,不是本身美好動人的骨肉,而隻是衣架、配件櫃和櫥窗。她們的身體得瘦到能掛上重衣累花、釵簪表鐲。當姑娘被迫成為了服飾的奴仆,主動把自己從人類退化成一個衣架,變瘦也就成了必然。

罪魁禍首之二,是可怕的攝像鏡頭,以及隨之而來的“人人都活在照片與鏡頭上”的時代潮流。《六人行》裏莫尼卡原話:“一個鏡頭長20磅體重。”雖是找借口,確也是真實的。鏡頭太容易擴大一個人的臉,而唯有瘦才能製造恰當的麵目輪廓。這個全世界都忙於隨時隨地拍照,上傳雲端或社交網絡,讓大家嘖嘖稱讚的時代,你不再隻是長在人間,而是得活在照片裏給別人看,你得精幹利落得活像一堆不鏽鋼部件,讓照片構圖美觀。

事實是,在這個日益精細的時代,你或者得符合“方寸之間凝聚無數精密器械”的細碎,或者得符合“線條極簡剛硬利落體現設計感”。你的身體不屬於藍天白雲下的你自己,而屬於即將把你的形象擴張的攝像鏡頭,或者那些掛滿你身子叮當作響的衣服。唐朝、希臘和文藝複興時那些優美的、暖色調的、柔軟如黃昏時夕陽邊雲朵的軀體線條,隻能在一些複古風展覽會上,由一些骨瘦如柴、輪廓淩厲的瘦女人展示出來。這不再是“眼見為實”的時代了。你得做攝像鏡頭和衣服的奴隸,根本顧不上自己的軀體實際上是否美麗。20世紀60年代好萊塢黃金時期那些“一個女孩子跟你出去吃飯,點一份肉餡餅、一堆洋蔥圈、一杯香草啤酒、一堆炸雞塊,然後全部吃掉,最後對你甜甜微笑”的傳說,在如今這個“怎麼才能瘦下去呀”都已成為公眾話題的時代,真的隻是傳說了。

瘦削則更帶著內斂、裝飾性和遷就人工時代的意味。瘦削的精神,當然雲集了人類的一切智慧精華——商業宣傳、服裝設計、材質研究、鏡頭考量——而豐腴則沒那麼複雜。偏胖的姑娘身上掛不住衣服、戴不上鏈子、睡姿經常調整、吃消夜的時間點把握得異想天開,但看著她移動像骨肉均勻的活雕塑,有種陽光流溢、渾然天成的美好。所以問題在於,豐腴、血色飽滿、健康活潑的姑娘,時尚業騙不了她們的錢,所以這個世界不太容得下她們,或者,不鼓勵欣賞她們。

但這並不妨礙胖姑娘們白雲一樣的美好,就像你怎麼嘲笑林嘉欣的腰身穿不好衣服,都沒法否認她笑起來世界都變甜了;再怎麼念叨夢露的小胖腿,都沒法阻擋她已經把整個時代都染上璀璨的金色和迷人的肉色了。關於這個最好的描述,見於村上春樹的《世界盡頭和冷酷仙境》。那個在“冷酷仙境”陪伴他度過大量災厄的、青春的、性感的、嬌媚的、活潑的女孩是被如是描述的:“她的身體像小孩一樣又像大人一樣長得很奇妙。像一般人的身體渾身塗了果凍一般,白皙柔軟的肉豐滿地附著。手臂、大腿、脖子、肚子周圍都真的膨脹起來,像鯨魚一般光滑。她的身體,簡直就像夜裏下了大量無聲的雪一樣,長了好多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