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宏偉之羅馬,卻又不像元、明、清三朝經營北京那樣一脈相承。確切地說,羅馬分為兩截。前一截就是羅馬共和國到帝國時期。那是公元前6世紀到公元5世紀,愷撒們忙著東征西討。真正建城的,是公元1世紀的幾位大王。比如,圖密善皇帝建了著名的羅馬鬥獸場。你如今從鬥獸場出門,沿滿街賣三明治的小攤長龍走,還看得見舊羅馬的宮廷花園。雖已凋敝,但骨架仍在:巍峨高大,遮天蔽日。那是舊羅馬的套路:雖然缺點兒精細,但氣象雄渾,盡是帝都氣派。
後一截則是文藝複興後的事了。那時節,西羅馬帝國亡了一千餘年,羅馬也被蠻族占了又棄,燒了又搶,來回踩了七八圈兒。土耳其人占領了東地中海,羅馬教皇深覺異教徒陰影踏近,加上大航海時代發展,教會財富陡增,羅馬人又得了些東羅馬流來的舊希臘藝術品,於是催生化學反應:那時節的羅馬教皇,催著拉斐爾給他們做壁畫(拉斐爾37歲就過世了,和大工作量不能說沒關係),催著米開朗琪羅給他們做天頂畫《創世紀》(米開朗琪羅獨自承當西斯廷小堂39米長、14米寬的天頂畫大工程四年之久),催著布拉曼特規劃羅馬城,以便讓這座基督教的首都,成為世界上最美麗的城市。17世紀,羅馬已成藝術之都。法國古典主義畫派開山祖師普桑先生,一到羅馬就不肯挪地方,被法國紅衣主教硬逼回巴黎工作了一段後,又悄然逃回了羅馬。那時的羅馬,就這麼勾引著全世界的藝術家。當然,還有貝爾尼尼這種不世出的雕塑家,為羅馬留下無數金碧輝煌、洶湧生動的雕塑。所以今日之羅馬,像是兩個時代的綜合。帝國時期的龐大骨架,文藝複興前後的華彩裝飾。你在各類噴泉、紀念碑、教堂和廣場間行走時,頭很容易抬得發酸。
壞處自然也有。在羅馬,你不用坐郵政巴士和小火車,而得依賴羅馬龐大的公交係統。意大利人對此甚為自豪,但實際坐時,因為地方大,障礙多,所以密密匝匝,讓初來者頭大。地鐵是意大利小偷練手藝處,進出一趟簡直是煉獄。意大利人開玩笑說,以小偷手法之妙,一個姑娘還茫無所覺呢,人家已經把你從護照到手機到化妝盒都看了個遍,比你男朋友還了解你。公交車尚算準時,開得也穩,但路線規劃得妖異。比如你從國家大道坐某路車到梵蒂岡,當坐反方向回來時,卻發現足足要繞出三條街、過一座橋,才找得到同樣一路車。在羅馬,想去飛機場,最簡便的途徑是坐火車——有專門的40分鍾小列車路線。其他途徑不是不靠譜,但旅店老板會殷勤叮囑:得做好心理準備,要搭進去一個下午的時間。《羅馬假日》裏,格裏高利·派克為什麼騎自行車載奧黛麗·赫本玩羅馬呢?理由之一是:他們倆一坐公車,要麼遭竊,要麼就迷路啦。
羅馬人有理由:他們建城之時,兩千年前,天曉得世上會有汽車;他們大肆建立教堂、壘起雕塑時,壓根兒料不到世上會有地鐵。羅馬就是一整座曆史遺跡、一個活的博物館,任何一塊噴泉的石頭都可能價值連城,所以人生活在這裏,隻能老老實實地多繞繞路——沒法子,偉大城市,就是有這樣的豁免權。
佛羅倫薩和羅馬,是兩個極端。佛羅倫薩建城極早,老城區很像裏斯本,是18世紀之前的思路:房極高,路極窄,走路如行山穀,不像羅馬空曠宏大。在佛羅倫薩,凡有寬闊見得了陽光處,便是廣場和教堂。此地不像巴黎,有過19世紀70年代的大改建,會特意辟出林蔭大道、玻璃拱廊。五百年前,佛羅倫薩美術史家瓦薩裏就直言過:佛羅倫薩會有廣場,但並非上頭想讓市民休養生息,純粹是為了大興土木,以造大建築。
所以在佛羅倫薩,公交係統指望不上。除了兩條腿走,就是打出租車。實際上,出租車在老城區也是舉步艱難:一是著實難打,二是打上了你也未必如意,處處都是胡同,行車拖拖拉拉、慢慢騰騰,司機也不敢加速。有時你側首一看,都看得見要去的所在了,但司機搖頭,或者是路太窄(畢竟人家設計城區時,還沒汽車這玩意兒呢),或者那地方是什麼古跡所在,不能走;最要命的是,佛羅倫薩三五天就是個小遊行,堵街塞巷,外圍還有一群看熱鬧不怕事大、吃冰激淩的遊客。因此,在佛羅倫薩,最方便的依然是走路。穿街過巷,比起胡同裏步步爬的出租車,怕還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