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個美麗的傳說,稱泰戈爾當年訪華,徐誌摩負責接待。兩位才子一起抽cigar,吞雲吐霧。末了,泰戈爾問徐誌摩,這玩意兒可有中文譯名?徐誌摩才思泉湧,答曰:“Cigar之燃灰白如雪,Cigar之煙草卷如茄,就叫雪茄吧!”故事動人,但稍一查驗便可發現,1905年連載完的《官場現形記》裏頭,早有了“雪茄”字樣。而且上海、蘇州、無錫、常州這吳語區的人都明白:雪茄倆字,用普通話念,與cigar不甚合襯;但用吳語念,就嚴絲合縫。料來“雪茄”這詞,出自清末某吳語區譯者的手筆,多半不是蘇州人,就是上海人。
麵包夾香腸,英語叫作hot dog,中文倒沒有叫“霍特多格”,而是老實意譯,叫作“熱狗”。依此推論,cold stone冰激淩該叫作“冷石”,和熱狗還真是一對,但現在官方譯名卻叫作“酷聖石”,不免讓人替熱狗鳴不平:大可以改叫“熾熱狗”,聽著也威風些。
唐朝的《酉陽雜俎》裏頭,已經提到過冰與奶製品混一的玩意兒,叫作“酪飲”。宋朝時,大家也習慣管類似東西叫冰酪。但ice cream傳入我國,譯者就半音半義,來了個“冰激淩”——其實cream既然跟奶油搭界,幹嗎不直接翻成“冰奶油”,或者古典些,直接叫“冰酪”呢?大概還是覺得“冰激淩”更機靈好聽吧。同理,Dairy Queen,直譯該叫“奶品皇後”,但這一聽,好像是要喂小孩子似的,一股子保姆感覺;官方譯名“冰雪皇後”,立刻就冷豔清新、活潑動人起來。
法國有名的香檳酒及其產區香檳,原詞是Champagne。這詞本身,其實沒啥深文奧義。法語裏,田地是Champ,鄉下人是campagne,所以Champagne,按法語套路,是往“田鄉下”語境走的。實際上,17世紀,法國有位宮廷畫家,就叫作Jean Baptiste de Champaigne,通譯為讓·巴普蒂斯特·德·尚佩涅。如果按音譯,champagne該譯作“尚巴涅”,那酒也就叫作“尚巴涅酒”,就不那麼好聽了。稍微想象一下:生意成了,大家慶祝:“來來,來杯尚巴涅酒!”感覺總是哪哪不對;“某某F1車手得到了該站冠軍,在領獎台上狂灑尚巴涅”,字眼一點都不好看。但把這地方及其酒翻成了“香檳”,立刻意思、味道全出來了,完美的營銷。比起可口可樂、雪碧這樣的漂亮譯名,還要勝出一籌。
話說,古往今來,最曲折微妙的翻譯,大概是這玩意兒:
葡萄牙人愛吃魚,又信天主教。每逢大齋期,禁肉了,就來吃魚。葡萄牙人的料理法很有名:拿奶油麵糊裹好水果或海鮮,炸了吃,魚亦然。這麼吃魚,又不破戒,又中吃,真是兩全其美。這種吃法的魚就叫作ad tempora quadragesima,意思:“守大齋期”。
16世紀,葡萄牙傳教士去了日本,帶去了火繩槍、鋼琴、地球儀、基督教和“守大齋期”。日本人管歐洲外來者叫“南蠻”,管火繩槍叫“鐵炮”,管基督徒Christians叫“切支丹”,最後看中了這個“守大齋期”。這玩意兒讀音不是tempura嘛,好,就叫“天婦羅”吧。
日本人愛吃天婦羅,也難怪:古代人本就缺高熱量,天婦羅是麥粉、蛋汁混合了,裹好魚肉或蔬菜炸了吃——如今考究些的麵包糠蛋汁炸蝦,是現代改良版本了。炸了吃,有油水,適口足胃,有益身心。德川家康當年未開幕府時,年少艱辛,中年跌宕,槍林彈雨下討生活,在織田信長、豐臣秀吉兩位梟雄門下等機會。好在他懂醫術,善自保重,等花甲之年,一舉奪了日本天下,開了德川幕府;又熬到七十五歲,在大阪夏之陣取勝,真正控製了全日本。到此地步,本來該安享晚年了吧,忽然胃就出問題了,未幾逝世。醫官說:都怪將軍大人一時貪歡,天婦羅吃多了——你看,天下在望,忍不住放縱一下嘴巴,倒了多大的黴。後來,江戶大奧就嚴禁吃天婦羅。一說是以家康為戒,當然更靠譜的說法是:怕油炸著火,把房子都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