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2章 記(1 / 3)

我爸大我媽四歲,生日很近,所以生日經常潦草地在一起過。

我爸長在無錫市鄉郊。我小時候回老家看爺爺奶奶時,還有木結構房、雞、鵝、河水、菜田、塞柴草的大灶和曬鹹菜的場院。他是家裏長子,高中畢業進無錫城闖天下,進了一個做土畜產進出口的公司,直到如今。他外語不好,但是熟悉各類條例、航運、箱子規模、港口、運輸路線等,百曉生一樣。

我媽長在無錫吳橋一帶,離錫山、惠山、吟苑這些經典園林很近。外公早喪,外婆帶著我媽和舅舅改嫁。我的後外公退休前性格不好,媽媽少年時吃了許多苦,一路針尖麥芒爭了過來,進了紡織廠當工人。

後來,她就認識了我爸。當時我爸主管吳橋一帶某倉庫。我小時候去,那裏還排滿油亮的大卡車。

後來,他倆就結婚了。

所謂“嚴父慈母”,但在我家裏,一向是嚴母慈父。我爸性格隨和,反而是我媽急性子,雷厲風行的。所以我從小就聽他倆吵架,大多是我媽抱怨我爸,我爸回嘴,然後我媽遷怒。吵了快三十年,還是神完氣足。

我媽大概打托兒所就開始教我認字。先教一些基本字的讀音,然後教我“偏旁認字法”,比如“擋”這個字基本讀“當”的音,就是多個提手旁,那就是要用手擋。舉一反三,到幼兒園時我開始愛看連環畫和一些“字書”了。我媽那時在紡織廠工作,白天就騎車載我去,放在廠設的寄托所裏,自己上班。廠裏的阿姨叔叔們喜歡逗我,跟我下五子棋、象棋,允許我在圖書館抽一大堆書,去倉庫看。倉庫裏布匹堆積如山,我就在軟綿綿的山頂躺著看書,看累了就會睡著。那時節我看的評書多,《楊家將》《說唐》《呼家將》《興唐傳》《三國》,以及一些連環畫兒。

我爸不算知識分子,但他是我所見過最愛看書的人之一,而且熱情鼓勵我看書。幼兒園時去逛菜市場,我看見一個孩子手捧一本《黑貓警長》,大饞,問哪兒買的,說是兩公裏外一個橋旁書店。我爸穿著拖鞋就去買了回來。我爸允許我看一切書。小學,每逢我期中、期末考所謂“大考”得全班第一,他就允許我買套書。所以我們後來每次搬家,儲藏室和書櫃裏的書都很累贅。

我爸一直在做本行。我媽急性子,待不穩,做了段時間紡織工後,跳槽去某製衣公司,然後去了某皮革廠,然後神奇地去一個新加坡人在無錫開的公司當了人事主管。最後她自己跳出來創業,幫人買賣汽車——這是我快上大學時的事了。2005年之前,我媽媽一直是個女強人式的角色,望去比實際年齡年輕,也愛聽類似的奉承。朋友圈裏的人都爭誇她確實精明能幹還好強。

我小時候,我爸媽對我的飲食關懷得無微不至。我爸走遍四海,吃東西嘴很挑;我媽高標準嚴要求,不許飲食得過且過,所以我每天早、晚飯都花樣翻新。我一直身體壯健,小學一年級就有32公斤,小學畢業時一度是超過70公斤的死胖子。後來離了家上大學,身體免疫力逐漸差下來,才發現小時候家裏給我的飲食是何等級別。

我爸媽廚藝都好。我爸一手蒜泥白肉、魚頭湯都是極品。我媽的紅燒肉、雞湯、各類蔬菜都炒得好。但在飲食上,他倆有不同意見。我爸愛新鮮,不吃隔夜菜。我媽隨我外婆的節儉性子,總想著再回鍋做一頓。他倆常為這事掐起來。我爸怨我媽摳,我媽恨我爸吊兒郎當地浪費,然後倆人孩子氣一樣來找我訴苦。

我小時候,我爸給我買了許多書、許多講故事和評書的磁帶,任我看、任我聽。我想玩什麼,比如練京劇裏的耍槍,比如吹橫笛,比如學圍棋、國際象棋,比如彈吉他(後來的事了),他聽了都直接買來,給我,讓我自己學。我一位鄰居是無錫小有名氣的書法老師,說我有根底,想免費教我,我爸問我想不想學,我搖頭。我爸就對那阿姨說,不了,他想學啥自己會去學的,不想學的怎麼都灌不進去,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