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是因為一句“剗襪步香階,手提金縷鞋”初識李煜,於是對他的認知便從審視他的愛情開始。
自古以來,帝王身邊從不缺少女人,卻大多與愛情無緣。愛情裏若是摻雜太多和它本身無關的算計,計謀的冰冷便淡了風月的多情。帝王寶座人人覬覦,處於權力鬥爭的漩渦中心,必須使出渾身的智慧和勇氣,才不至於被漩渦吞沒。有時候,他們也不得不犧牲愛情,與權臣望族聯姻。
李煜的第一樁婚姻,多少也散發著“聯姻”的味道。十八歲奉旨與娥皇完婚前,恐怕李煜並不知道對方是不是美貌,是不是溫柔,是否能陪他月下撫琴,風中吟詩,梧桐樹旁說春秋。即便如此,他隻能惴惴,卻不能拒絕。
他對未來的妻子並不了解,但對未來的嶽父卻很熟悉。
娥皇的父親周宗是南唐開國功臣,年輕時為李煜的祖父李昪立國而奔走呼號,之後又勸諫李璟繼承皇位。建國後,李昪曾在崇英殿設宴,隻請三人入席,周宗是其中之一;李璟在位時,曾在筵席上當眾為周宗整理頭巾,以表尊崇。
君主籠絡重臣,最廉價而最有效的方式之一,便是給他們皇親國戚的尊崇地位。於是皇子公主就成了父親的籌碼、皇權的工具,一生的幸與不幸,隻憑天定。
和娥皇成親時,李煜也算得上是這樣一枚“籌碼”,沒有兩情相悅,隻有忐忑不安。好在天命待他不薄,李煜漸漸發現娥皇不僅有月貌花容,還能與他詩詞唱和。更讓李煜意外的,是娥皇的音樂造詣甚至勝過了自己。
娥皇善彈琵琶。李璟曾聽過娥皇演奏,曲罷終了,餘韻尚存,令李璟讚不絕口,把自己喜歡的燒槽琵琶賜給了她。寶劍贈烈士,紅粉贈佳人。一把燒槽琵琶,是善音律的李璟對娥皇的嘉許。
於李煜而言,最初有多忐忑,後來就有多驚喜。娥皇複原了《霓裳羽衣曲》,把李煜的驚喜推向了最高潮。世人總道婚姻是愛情的墳墓,而李煜的婚姻,在宮商角徵羽的滋養中,成了愛情的生發地。
李煜的婚姻,政治為媒;但李煜的愛情,音樂為媒。花為媒、月為媒,均不及琵琶曲中結下的這段良緣,充滿驚喜,如柳暗花明,風流了千年。
在音樂上的共識促成了李煜和娥皇的愛情,那麼,李煜又是緣何愛上小周後的呢?遍翻史書,除了美貌,實難找到對小周後才藝的記載,後人更多在想象中將她幻化為娥皇年輕時的模樣,認定她一定像大周後一樣貌壓群芳、詩書畫精絕,更重要的是能歌善舞。後人之所以作此聯想,很大程度上是因為李煜對音樂的執念,能得到他的愛慕的女人,應該也善音律。
愛情是人群中驚鴻一瞥,然後目光相遇,氣味相投——說不清相愛的理由時,便隻好如此解釋,仿佛情人必以知音為前提。於李煜而言,他生命中不能缺少音樂,就像劉伶愛酒、黛玉愛花,就連國破家亡後,他還令歌女日日高唱國殤之曲。
這首《菩薩蠻》中的男子,似乎也感染了李煜對音樂的癡迷,對酒宴上的吹簫女一見鍾情,宴罷後再見無期,忘不了卻見不到,以至於生了心魔。
宴席上,美女如雲迷人眼。觥籌交錯之際,悅耳的簫聲穿透世俗的喧嘩紛擾,像流入男主人公心田的一汪清泉,頓時,無論是濃妝豔抹的脂粉美人,還是滿盤珍饈和玉瓶美酒,都喪失了吸引力。男主人公所有的思緒,都在簫聲的牽引和撩撥下,起起伏伏,忽得到了九霄雲外,忽又墜入深海水晶宮,浮浮沉沉,令人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後來,他的目光不知不覺地移到了吹簫人的手指上,指如削蔥根,纖細嫩白。美人手指不停移動,曲調越發撩人,男主人公更是如癡如醉。
有人曾說:“女人是用耳朵戀愛的,而男人如果會產生愛情的話,卻是用眼睛來戀愛。”這首詞裏,男子那斬不斷的愛慕,卻是由傳入耳中的音樂引發的,不過,女子的美貌對男子胸中的情海必然是能推波助瀾的。試想,如果這吹簫女才藝雙全,偏偏麵相如孔明之妻黃月英,文史詞章無一不通,相夫教子個中好手,卻偏偏一頭黃發、身形猥瑣,即便算不得焚琴煮鶴,也會是樁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