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2章 離愁亂不止,家國恨難消(2)(1 / 3)

南唐大將林仁肇驍勇善戰,曾令後周頭疼不已。在北宋決定出兵南唐時,趙匡胤派人畫了一幅林仁肇的肖像,並故意拿給從善看,謊稱林仁肇要投降朝廷。從善派人把這個消息秘告李煜。李煜不辨真假,立刻賜給林仁肇一杯毒酒。

一代名將沒有死於戰場,卻死在了他誓死效忠的人手裏。

當南唐國亡的消息傳到從善耳中時,不知他是否會想起林仁肇;又過幾年,當接過趙光義賜下的牽機藥時,不知李煜是否想到了自己賞賜的那杯毒酒。從李煜毒殺林仁肇的那一刻,從善就已經回不去了。能幫李氏家族收拾河山的人,已成了枉死的冤魂,不會複生。

從此黃昏獨倚欄時,李煜兄弟隻能悵望江南——趙家的江南。

高調歸隱,隻為低調求全

——《漁父》兩首

其一

浪花有意千重雪,桃李無言一隊春。一壺酒,一竿身,世上如儂有幾人?

其二

一棹春風一葉舟,一綸繭縷一輕鉤。花滿渚,酒滿甌,萬頃波中得自由。

家在內陸,少時沒見過江河湖海,無從了解靠水為生的漁人。初讀宋朝範仲淹的古詩《江上漁者》,便沉浸在詩人對漁夫駕一葉小舟,“出沒風波裏”的無限悲憫中。

多年以後讀到海明威的《老人與海》,突又迸發對漁者新的認知,同情瞬間化作敬仰。那個老人“獨自在灣流中一條小船上釣魚”,但是,他已經連續八十四天一無所獲。第八十五天,他釣到一條巨大的馬林魚。這本是一件值得歡呼雀躍的事情,但他沒能順利把魚拖上船,反而被魚拖著在波濤洶湧的海上漂泊了三天三夜。曆經殊死搏鬥,老漁夫終於殺死獵物,並把馬林魚綁在小船上。此時慶祝,依然為時尚早。歸途中,小船遭遇鯊魚,筋疲力盡的老人被迫繼續戰鬥,死裏逃生後,小船後綁著的馬林魚隻剩下頭尾和脊骨。

這位曆經生死最終安全返航的老漁夫,以不屈的硬漢形象讓無數後人折服。那條於碧波萬頃中乘風破浪的小船,承載的不僅是生計,還有敢於抗爭的靈魂。

李煜曾作兩首《漁父》詞,表達了對漁者生活的向往。但料想,他既不會想如範公詩中,做個在驚濤駭浪裏以性命博溫飽的打漁人,也不會像海明翁筆下那位老者,擁有與一切磨難抗爭的勇氣。

最著名的漁父形象,來自屈原的《楚辭》。屈原被放逐後,“遊於江潭,行吟澤畔,顏色憔悴,形容枯槁”,這時他偶遇漁父。兩人相談投機,屈原抒發了“舉世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悲憤,漁父則以“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點醒屈原。

時至今日,後人仍折服於屈原的風骨。隨著這篇《漁父》的廣為流傳,漁父的形象也深入人心,從點人悟道的神仙,逐漸演變成隱逸超脫、淡泊名利的象征。以至於後人再描寫漁人生活時,常忽略其浪裏穿行的凶險,避談其生活困窘的尷尬,而是極度渲染其垂釣江上的雅趣。這類作品,當以柳宗元《江雪》中塑造的“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的形象為典範,另外,元代胡紹開的散曲《沉醉東風》裏的描寫也頗為生動:

漁得魚心滿意足,樵得樵眼笑眉舒。一個罷了釣竿,一個收了斤斧,林泉下偶然相遇。是兩個不識字漁樵士大夫,他兩個笑加加的談今論古。

同樣是一葉扁舟、一片汪洋、一名漁夫,幾經曆史遷延,漁夫之意已不在魚。漁夫不再有謀生之苦,在過慣了舒服日子的李煜筆下,打漁人更是悠閑自在。

因詞人的多情,“浪花”和“桃李”也成了有情之物。“浪花有意千重雪,桃李無言一隊春”,這是景語,也是情語。江南的熏風攪擾著平靜的海麵,海浪翻卷出水做的花簇,輕輕撞擊著漁人的小船,濺起星星點點的水霧,落在船上漁人的脖頸裏,清涼得令人神清氣爽。

漁人駕著小船順風順水而下。兩岸邊,桃花夭夭,李花點點,都隨著船的行進飛快後退。不需遺憾,因為前方仍有桃李列隊相迎。不論是船下的大海,還是兩岸的花海,皆浩浩蕩蕩,不見盡頭。

風景已令人沉醉,漁者生活的愜意更令人向往,讓人恨不得放下一切俗事,將自己放逐水波之上,隻需濁酒一壺,釣竿一柄,從此後,春風秋月、凡塵鬧市,都付笑談中。連漁人自己都感歎:俗世裏,像我這樣快活的人,能有幾個!

李煜筆下這種超脫塵世外的快樂,很多人都可與他共鳴。比如宋人朱敦儒,他長期隱居,不肯應詔出仕,先後寫過六首《漁父》詞,歌詠其隱居期間的閑適生活,僅其中“搖首出紅塵”一句,即可見超脫塵世的豁達與瀟灑。便是東籬采菊、眺望南山的陶淵明,所做之事雖不同於漁夫,但情趣誌向卻殊途同歸——他們追求的,不過“自由”二字。李煜在另一首《漁父》詞中,以“萬頃波中得自由”一句,直言對自由的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