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誰商量?”
“老爺,我不是在跟你商量麼。”
“沒有什麼好商量的。”吳元厚繼續作畫,一邊說道,“昨天夜裏,你不是跟我商量過了麼。商量到公雞叫了,天也亮了,也沒商量出個結果。這會兒,還有什麼好商量的?——你先下去睡覺休息,吃點東西到床上去睡覺,不去管他個屁事兒,隨便他去。這個事情現在不去想他,再說吧。”
“老爺,我說你能不能把毛筆放下來,不要再畫了好不好?”
“啊?你現在叫我把毛筆放下來不畫,叫我做什麼?哦,叫我坐下來跟著你氣啊急啊商量啊,唉聲歎氣的,我不要死掉的啊?!”吳元厚繼續作畫,歎一口氣接著說道,“這個事情我曉得了,再說吧。”吳太太聽了“哼”一聲回道:“我現在跟你說你不說——你去再說吧,這個事情我不管了。兒子被你教育成現在這種樣子,都是你。從小不好好教育,要麼打啊要麼罰的,一點方法也沒有。現在好了吧,現在沒有辦法了吧?以後這個兒子不曉得會變成什麼樣子!‘養不教,父之過’——全是你的責任。我早就說過了,這個兒子就是你管得不好,就是你的責任!你還說他,說他在外頭不會軋壞道,不會學壞,你曉得?你曉得他不會學壞?現在他學壞了,不好收拾了吧?”
看吳元厚不接嘴,吳太太好像也沒什麼辦法,“唉”了一聲,呶呶不休繼續說道:“隨便你,隨便你!老爺現在不想跟我說話也罷。我不說了。這個兒子我不管了,省得我一天到晚頭痛得要命不安逸。我不來問你了。我也不來跟你商量了。明天人家來,你去跟人家再說吧。等兒子回來,你去跟他再說吧!”吳太太說罷,立起來就走;突然轉身回過來,一腳把剛才自己坐的凳子踹倒在地上。
明香在客廳裏幫著阿仲擺放花草;阿仲一轉眼,看吳太太板著臉氣鼓惱惱從樓上下來回到客廳裏,阿仲手一擺小聲對明香說道:“你別弄了,快點給太太弄點早飯過來,讓太太吃點東西去歇一會兒。”明香擱下花盆就去。吳太太叫住明香,然後對阿仲說:“你別走開,等一會兒,我有話要跟你們說。”接著問:“阿延人呢?”隨即對明香說道:“你去喊阿延;先去看看小姐起來了沒有?”
“小姐早就起來了。”明香站住腳步回道,“我剛才看見小姐吃了早飯往後院去了。這會兒大概正在阿延畫室裏跟阿延一道寫字——我去喊。”
“叫小姐過來,把阿延也喊過來。”
“是,太太。”明香應了一聲,趕緊往後院去。
這時候阿仲瞟了一眼牆上掛鍾,轉臉說道:“太太,我馬上要出去。老爺昨天關照過,今兒上午要去魏師傅那裏裱字畫——”
“等一下!”吳太太幹咳一聲說道,“老爺裱字畫這個事情不急。現在家裏少爺的事情要緊!待會兒,我把事情跟你們幾個交代了你再出去。”
“哦。”阿仲嚇得應了一聲,立在原地等候。
吳太太坐下來,手撫胸口喘氣兒,頭一轉叫“阿仲,給我弄杯茶;茶葉多一點,濃一點。”說罷,手按住額頭合上眼睛。
自從潘道延有了單獨一間畫室,吳天玉每天早上吃過早飯要到潘道延那裏去臨字帖。這天早上吳天玉情緒不好,臨了幾個字就放下毛筆,說:“我心裏煩得很,不想寫了。阿延,你也不要寫了,把筆放下來,我現在要問你話……”
潘道延好像沒聽見吳天玉在說話,他繼續臨唐寅的字。這是他每天早晨必須要做的功課,是他自己要做的作業,從不間斷,否則他一天會六神無主,接下來不知道做什麼好。
潘道延正伏案全神貫注臨寫;冷不防被吳天玉一把奪下毛筆,他頭一抬,眼睛橫起來嗔道:“你做什麼啊!你煩不煩啊?!”吳天玉頭一偏,撅嘴兒說道:“我在問你,你怎麼不說話?”潘道延眼睛一眨,說道:“把毛筆給我。”一聽吳天玉說“不給”,潘道延瞟了吳天玉一眼,重新從筆筒裏拿一枝毛筆,頭一耷,咕噥道:“明天早上你不要到這裏來了。煩死掉了。我見你怕!”吳天玉“哼”一聲將一張廢紙頭團起來扔到潘道延麵前,說:“我又不是老虎會吃你。我是兔子,現在急了,咬你,我問你……”潘道延被吳天玉問得發急,麵孔漲得通紅,接下來說話突然比往常多起來:“天玉你現在問我,昨天也問我,問了好幾遍了。我跟你說過了我真的不曉得。你怪我,我真是悶得說不出來。天澤他怎麼會呢,把我扔到外頭河裏去,扔到一口井裏去我也不相信,我不相信!”吳天玉盯著潘道延看,突然眼睛一閃,說道:“哎,阿延,我昨天晚上問你,你跟我說,過生日那天,天澤回到家裏就給了你很多錢。——我昨天問你怎麼回事兒?你就是不肯告訴我。現在我越想越不對,天澤一下子怎麼會有那麼多錢?你那天沒有問他?他是怎麼說的?——阿延,你不要一口一個我不曉得,好像不關你事兒,跟你不搭界。我就猜你曉得不說,你把話悶在心裏,幫吳天澤保密,是不是?肯定是。你不肯說,你害他。”潘道延聽了一怔,喃喃自語道:“怪我啊,怪我啊……”
“就怪你!”
潘道延嚇了一跳,眼睛眨發眨發,隻聽吳天玉繼續說道:“阿延,其實你曉得天澤在外麵跟人家賭。要是你早些時候告訴我,我把天澤堵在家裏,不就沒事了嗎?現在可好,鬧出大事情了。你沒看見我爹昨天氣得要命?哦,對了,昨天夜裏我到樓上去喊我爹睡覺,他還在畫畫;我看他臉色難看得不得了,畫畫的時候手一直在抖。阿延,你也曉得,我爹平常畫畫手從來不抖的。哦,還有,你曉得不曉得,我爹昨天夜裏在樓上畫室裏待到什麼時候?待到外麵的公雞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