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的來信是寫給母親大人收閱,吳太太已經拆開來看過了。信裏內容簡單得很,幾句話集中在一個要點上:吳天澤要正大光明明媒正娶董碧韻,要是家裏不同意,他就待在上海不回來。傅家佑的信是寫給吳元厚先生收的,吳太太一直放著不動,等吳元厚回來拆了看。吳太太先頭看了兒子的來信,大概猜想了傅家佑在信裏邊說些什麼;她有預感,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不會是什麼好事情。如果是好事情,她心裏想兒子上次從上海回來,多多少少會流露一點出來。從這次吳天澤的來信看,兒子正在走極端……這說明什麼?說明吳天澤在上海不在做正當事情。一個年紀輕的男人在社會上如果有正當事情做,像像腔腔做人,他的腦子就不會專在一個婊子身上。吳天澤現在死活把那個婊子當回事兒,他好像不顧一切跟家裏翻臉,這是一件非同小可的事!
對吳元厚來說,眼下兩件大事情擺在麵前:傅家佑來信說吳天澤丟了上海花旗銀行工作,那麼現在要決定是否馬上寫信叫兒子回來?這個事看起來似乎不算是個大事,但是作這個決定牽扯到吳天澤已經用白紙黑字表明要娶董碧韻。吳元厚一想這個事情就頭昏:“這是大事,怎麼辦?”二是潘道延“不見”了。這也是個大事,牽扯到女兒吳天玉。
吃過晚飯,吳太太跟吳元厚到樓上畫室裏商量。吳太太說:“阿延這個事情應該沒有天澤的那個事情來得要緊。”吳元厚不假思索回道:“錯!”吳元厚先前當著女兒的麵已經把話說白了:“阿延的事,眼下是我們家裏最要緊的事兒,最令人擔憂!因為,如果找不到他人,我們無法給潘家交代,更無法給我們自己交代,給天玉一個交代。”吳元厚回到家裏一看自己女兒的狀況,就掂出這件事的分量。吳元厚心裏明白得很,要是潘道延萬一有個什麼不好的說法,吳天玉是受不了的。吳元厚就此這麼一說,吳太太一聽,渾身冒出冷汗。先前吳太太沒有想那麼多,不過這幾天她看到女兒癡癡的恍恍惚惚的,她生怕女兒出事情。吳太太這會兒心裏“咯噔”一下,咬住嘴唇尋思了半天,顫聲說道:“照道理,女孩子有點痛經也是蠻正常的,這個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但是這一回發生在女兒身上,好像嚴重得很,不正常。”
“原因在阿延身上。”吳元厚手指頭點點桌子,說,“除了這個原因,好像說不出別的原因把女兒弄得如此精神不振,像一朵鮮花蔫了似的。”
“阿延會不會跑到外地去了?”吳太太突然想起來,說道,“跟天澤上次出去一樣——出去看看,出去晃晃溜溜?”
“不會的。”吳元厚手一擺,搖頭說道,“阿延不是這個性格。他也沒有這個膽子。吳天澤膽子大。兩個人不一樣。不可能。”
“阿延這個事兒,怎麼辦?”吳太太眉頭一緊,問道。
“有——有什麼辦法?”吳元厚無可奈何地搖搖頭,焦慮地看了一眼牆上日曆,歎息一聲,說道:“沒什麼辦法,隻好找——明天叫阿仲先出去尋尋看,這兩天再看看。要麼報案,叫警察幫忙尋找。或者在報紙上登尋人啟事。尋人隻有這樣了,還有什麼辦法,你說?”
“說什麼,隻能這樣了。”吳太太不安地挪動了一下身子,幹咳一聲說,“那麼兒子呢?他的事情怎麼辦?”
“天澤的那個事情反而好辦。”吳元厚似乎已經想好了一個說法,略一沉吟說道,“先給天澤寫封信;信裏邊不給任何說法,就說現在你回來吧,有什麼事情你回來再講。反正你個人的婚姻大事也不急,也要慎重;我們做父母的是通情達理的,有什麼事情不好商量?什麼事情都可以商量——”
“商量個屁!”吳太太臉色一變,打斷道,“這種事情有什麼好商量?照我說起來,沒什麼好囉嗦,拉起來一刀斬斷他那根搭錯的神經,不給他任何想頭,就像當年你娘寧可死,也要斷了你那個荒唐的念頭!”
“噯,”吳元厚的臉一下子變得哭笑不得,頭皮一陣發麻,略一欠身低聲說道,“這種事情最好不要硬來……我的意思是,先把天澤拉回來再說;到時候慢慢地拖這個事兒,拖到什麼時候是什麼時候,到時候再說。也許這麼一拖,拖到後來他沒勁了,冷靜下來一想,沒意思,犯不著跟家裏鬧,也就算了。”
“他要是像你年紀輕的時候一根筋別不過來呢?”
“現在說兒子,怎麼又說到我了。——有什麼別不過來,總不見得我們死給他看?——還是有辦法的,上次說起的那個唐小姐,不是蠻好嗎?等吳天澤回到蘇州來,讓他跟唐小姐多接觸,他們兩個可能會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