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好景不長。當年陳獨秀偕夫人高君曼,出走家門,生活在美麗的西子湖畔,雖然用度不豐,但那時隻有兩張嘴吃飯,生活得仍然幸福甜蜜,情意綿綿。然而,1913年反袁二次失敗後,潛逃上海時,四子陳鶴年又降臨人間,一下變成四張嘴吃飯了。他們夫婦從安慶星夜潛逃時,除了身上穿的,一無所有,這對無職業而又無正常經濟收入的陳獨秀來說,生活就像一副重擔壓在肩上,煞是難熬,情緒一落千丈,對愛妻高君曼的話也越來越少了。他常常歎道:“革命,革命難於上青天,常常身不由己,今又被竊賊袁世凱逼到上海,過起度日如年,一日三餐無著落的窮生活。”
這年,冬天來得早、來得冷,鵝毛大雪紛紛揚揚,陳獨秀穿著單薄的禦寒棉衣,冷得抖索,但為了生計,他還得在掛滿尿布的寒舍內,伏案寫作,賣文為生。幾年前如花似玉的妻子高君曼,由於伴隨丈夫生活的顛簸,幾度的風險,臉上已漸漸失去了當年的俊秀、紅潤,慢慢變得憔悴起來。然而,她的心還是善良體貼的,她見丈夫夜以繼日地寫作,不由得一陣陣心疼,她關切地對丈夫說:“仲甫,你這樣寫下去,哪年哪月才有出頭之日,身體也要寫垮的。”
“君曼,天無絕人之路。《英文教科書》和《字義類例》兩本書編好,明春出版,生活就會有所轉機。”陳獨秀強打著精神安慰妻子道。
“但願如此。但冬天這幾個月怎麼個過法呢?我們逃離安慶時,什麼都沒帶,我也沒有什麼首飾可當,不能光是去找亞東圖書館汪孟鄒經理,人家也難呀!”高君曼愁著臉,又說道,“上海灘生活費用高,物價又貴,柴鹽油米醬醋茶,開開門來一件少不了,件件要花錢,昨天房東又來催房租。你說這日子怎麼過?家裏的錢你又是不會要的。唉!”說著,高君曼兩眼淚水簌簌往下流。
“即使餓死了,也不會向家裏要錢的。亞東圖書館也不太景氣,現在隻得靠這兩本書出版了。過幾日,我找孟鄒商量商量,請他能否先支付一點稿費,以助度冬。”陳獨秀無可奈何地說。
大雪連下多日,上海灘街頭多有凍屍,陳獨秀的經濟越來越窘迫了,連一天兩頓稀粥有時也喝不上。一天,家中的鍋實在揭不開了,在妻子高君曼的多次催促下,陳獨秀穿著單薄的長袍,圍著一條大圍巾,踏著大雪,踉踉蹌蹌地來到亞東圖書館。汪孟鄒見好友陳獨秀那沒精打彩且又消瘦的樣子,知他家又斷炊了,忙叫店夥計上街買些點心給他吃。他吃了點心,也不開口借錢,卻坐在一旁默默無言,一個勁兒地抽著汪孟鄒買給他的香煙,汪孟鄒見他坐久了,也不好點破他借錢的來意,便說道:
“仲甫,拿一些錢去吧?”
陳獨秀點點頭,仍然一句不吭,汪孟鄒便給他一元、兩元或幾元錢。他接過汪孟鄒的錢,往懷裏一揣,坐了一會兒,便走了,汪孟鄒的店夥計每每見到此狀,都說陳獨秀先生是一條硬漢子,從不輕易開口借錢,他家裏有的是錢,但寧願窮得揭不開鍋,也不向家裏要錢。
嚴酷難熬的冬天總算熬過去了,春回地暖,燕子又在上海弄堂屋簷下銜草築巢。1914年的春天,陳獨秀有了新的希望,亞東圖書館先後出版了他編輯的《英文教科書》和《字義類例》兩本書。然而,書業又蕭條冷落起來,前者銷路不暢,原訂出版四冊,隻出了一、二冊;後者是學術專著類的冷門貨,銷數更少。這樣,兩本書所換得的稿酬並不能使他擺脫“生機斷絕”的困境。此時,他惆悵滿懷,原期待推翻清王朝以後的光明來臨,沒想到現在代表大地主大買辦的袁世凱獨裁卻代替了清王朝封建專製,中國大地仍然一片黑暗。轟轟烈烈的革命一時又處於低潮,因而生活的困難窘境更加沉重與難熬。正如他6月致在日本東京創辦《甲寅》雜誌的舊友章士釗的信中所歎道:
“國政劇變,視去年今日,不啻相隔五六世紀……自國會解散以來,百政俱廢,失業者盈天下又複繁刑苛稅,惠及農商,此時全國人民,除官吏、兵匪、偵察之外,無不重足而立,生機斷絕……國人唯一之希望,外人之分割耳”。
他在信中又稱道:
“仆本擬閉戶讀書,以編輯為生,近日書業,銷路不及去年十分之一,故已擱筆,靜待餓死而已……仆急欲習世界語,為日後謀生之計。足下能為覓一良教科書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