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3月,寒氣依在,早春之際,氣候變幻無窮,令人莫測。蔡元培在校長室裏,坐立不安,一會兒踱步,一會兒佇立窗前,凝視著那座紅樓,思潮翻滾。他任北大校長,立誌於改革,啟用陳獨秀等一批有真才實學而且熱心的名流學者,同心治校,剛剛有個良好的開端,卻遭到守舊派如此的強烈反對和攻擊,甚至還受到北洋政府的威脅。憑心而論,陳獨秀、胡適等的確是北大難得的改革者,是北大的未來的希望,他豈能輕易地驅陳獨秀出北大?“文理合並並不設學長”,那教務長由誰來任?陳獨秀顯然難任,那又怎麼安排?這場風波又怎樣迅速平息……想到此,他愁眉不展,心中一時失去了主張,而事情又迫在眉睫,刻不容緩。解鈴仍需係鈴人,此時,他又想起了當初熱情推薦陳獨秀當文學長的沈尹默、湯爾和,何不去找他們商量商量,或許他們有良策。
3月26日夜,是個混沌之夜,是決定陳獨秀去留之夜。這天夜裏,焦急不安的蔡元培邀集同鄉沈尹默等到北京醫專湯爾和處商討校事改革,一開始商談,氣氛就十分緊張,大家都異口同聲:“北大風波,非撤除陳獨秀學長之職,限製胡適,否則難以平息。”
蔡元培聽了,心頭一怔,停了好一會,他才搖了搖頭,表示不願意,並聲稱:“北京大學一切的事,都在我蔡元培一人身上,與這些人毫不相幹。”
“聽說陳獨秀有逛窯子嫖妓之事,而且流傳甚廣,影響極壞。北大為全國師表,陳君之醜聞,太有辱於北大門風,不可小看,蔡校長應慎重處理此事。”湯爾和一改當初推薦陳獨秀之麵孔,猛攻陳獨秀。
“爾和,你以為陳君確有此事,非撤不可了?”蔡元培猶豫而問。
“孑民,非撤不可。當初你聘任他,稱他品學兼優,堪勝文科學長之任。現在看來,事實也證明,陳獨秀私德太壞,不堪斯任也。孑民,不可手軟。”湯爾和再次毫不含糊地攻擊陳獨秀。
坐在一旁的沈尹默,瞪著雙眼,側耳聽著蔡、湯的商談,想插話,但沒找到機會。蔡見湯對陳的傳聞堅信不移,而且主張非撤陳的學長之職不可,心中還沒底,於是問沈尹默:
“尹默,你對陳仲甫私事傳說,看法如何?”
“流言確實不少,對北大和蔡校長不太光彩。”沈尹默也一反當初熱情推薦陳任學長之態說。
“爾和主張撤仲甫的職,你對此有何看法?”蔡元培把目光又射向沈尹默,帶著試探的口氣說。
沈尹默沉默了好一會,才點點頭,讚同湯爾和的主張。
蔡元培是“進德會”的倡導者,陳獨秀為不嫖不賭、不納妾的甲等會員。現在聽了湯、沈兩君所言,盡管在選陳君為評議員時,所得票數僅次於他,陳君如再任文科學長,一不好向北大師生員工交待,二不好向社會輿論交待,三也不好向教育部交待。蔡元培沉思良久,才下定決心說:“那就依湯、沈二君的主張辦了。”
這天晚上,陳獨秀像往常一樣,還伏在案頭做他的文章,他哪知此時此刻,蔡校長在封建勢力強大壓力之下,已作出把他文科學長之職革除的決定。
3月26日之夜的決定,很快傳到社會上,許多報紙當作特大新聞競相刊登:
北京大學文科學長陳獨秀已辭職。
蔡元培迫不及待地於4月8日,召集文理科教授會議,決定提前實行文理教務處組織法,推舉馬寅初任教務長。為封建勢力所痛恨的文科學長陳獨秀就這樣下台了。蔡校長為給他一些體麵,解釋說:“陳獨秀先生雖不當文科學長,但還是北大的人員,這是屬於北大內部機構的變動。”
坐在校長會議室一旁的陳獨秀,聽了蔡校長的決定,雖然不出意料,表麵上若無其事,但心裏總覺不好受,麵子難看。於是,他暗自道:“這是孑民變著法子,給了我一個體麵的下台。”
風波迅速波及到陳獨秀寓所箭杆胡同,又引起後院起火。妻子高君曼自上海隨丈夫遷來北京,確實高興了一番,也過了一段引以自豪而安逸的教授夫人生活。可是,好景不長,又傳來丈夫陳獨秀常逛八大胡同妓院,拈花惹草,氣得她傷心落淚,怒火中燒,和陳獨秀吵鬧不休,痛罵陳獨秀“無恥之徒”。
陳獨秀已飽受了來自保守頑固派的各種謾罵、攻擊,沒想到回到家中,妻子不僅不能理解他、支持他,反而聽信謠言,與他吵罵不停,本已受了一肚子冤氣無處發,於是,怒不可遏地譏諷妻子高君曼:“故作清高,資本主義情調!”
麵對內外夾攻,陳獨秀千萬般苦衷難言,然而又無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