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玄同茫然地點點頭。月光下,他突然望見魯迅的眼瞳內似有兩粒火星,倏然一灼。他好像明白了什麼,微醉地舉起了酒杯。
“幹!”
他倆便都仰起了脖子,對著月光,一飲而盡,喝幹了他們杯中的餘酒。
魯迅是我國偉大的革命家、思想家、文學家,但他在青年時代最初卻是學醫的。
魯迅最初學醫,是出自一種愛國的熱情。
在魯迅少年時代,中國還在清王朝的統治之下,他的故鄉紹興,封建落後的空氣非常濃厚。魯迅13歲時,父親生了一場延續很久的大病,請來治病的都是一些騙錢的“醫生”,盡開些稀奇古怪的藥方。四年過去了,家裏的東西已賣掉不少了,而他父親的病卻日重一日,最後就死在這班“醫生”的手裏,什麼樣的“醫生”,什麼樣的“藥”!中國有多少人死在這類江湖騙子的手裏,死在封建製度所造成的迷信落後之中。當時魯迅真是恨透了這些坑害病人的騙子,真是恨透了這個黑暗的社會。
18歲那年,魯迅抱著尋求救國救民的真理的心情到了南京。在南京求學期間,魯迅接觸了許多介紹資產階級民主革命思想的書籍,和一些自然科學的著作,開始形成了一種想法:要救國,隻有維新,要維新,隻有學外國。同時,他又從翻譯過來的日本曆史書上,知道了西方醫學對日本的政治改革曾起過很大的推動作用。於是年輕的魯迅決心學醫了。他當時想得很美滿,以為學好醫學,既可以救治象自己父親那樣被誤的病人,又可以促進人民對於政治改革的信仰,達到改造中國的目的。
魯迅懷著這種天真的想法,到了日本仙台醫學專門學校。在學習期間,有一件事卻打破了青年魯迅的美妙的夢想,使他終於放下解剖刀而拿起了戰鬥的筆。
1905年秋天,魯迅已是醫學專門學校二年級的學生。一天上午,他正坐在教室裏上細菌學課。教師一邊用電影顯示細菌的形狀和活動情況,一邊作著講解。魯迅聚精會神地看著和聽著,還認真地記著筆記。教師講完了,但還沒到下課時間。和往常一樣,又加放了一點時事影片。片子一開始,銀幕上映出的照例又是不久前剛剛結束的日俄戰爭的故事。
“又是這個!”魯迅望著銀幕,眉頭立時皺了起來。
近來,他每逢從銀幕上看到這兩個帝國主義國家,為了爭奪勢力範圍,而在中國土地上進行肮髒的戰爭,總是感到極大的憤慨。
銀幕上充滿了日本軍國主義的戰爭喧囂,魯迅卻陷入了沉思。一個個曆史的鏡頭掠過他的腦際,一幕幕沉痛的畫麵湧到他的眼前:帝國主義者的鐵蹄蹂躪著祖國的土地,侵略者的槍口對準祖國的人民,清王朝一次又一次地喪權辱國,一個又一個不平等條約象枷鎖一樣套到中國人民頭上。魯迅的心,被憤怒和痛苦壓縮得越來越緊了。
“萬歲!”一陣狂呼聲,打斷了魯迅的沉思。定睛一看,一個刺目的鏡頭直撲眼簾:刑場上,一個被說成是做了俄軍偵探的中國人被綁在中間,就要被日軍槍斃,而四周則圍著一群中國人在看。影片故意誇張地渲染著所謂“落後民族”的麻木神情。
教室裏響起了一陣竊竊私語聲。靠牆坐著的那個充滿軍國主義思想的學生會幹事,用輕蔑的口吻對別人說:“看看中國人這種樣子,中國一定滅亡。”說完還斜著眼睛向魯迅這邊指指點點。魯迅的心突突地跳著,渾身象火燒著一樣。他再也看不下去了,挾起書本猛地站了起來。他的拳頭捏得緊緊的,掃視了一下周圍幾對嘲笑的眼睛,昂然走出了教室。
魯迅回到宿舍,心情還是不能平靜,他隨手從桌上那一厚疊文學書籍中,拿起一部外國小說來看。平時下課回來,他總是一下子就沉浸在東歐、北歐一些被壓迫民族的文學作品中,可是今天一個字也看不進去。他放下書,躺到床上去,雙手枕在腦下,仰望著天花板,心情十分沉重。“弱國……示眾的材料和看客……‘看看中國人這種樣子,中國一定滅亡’……”電影中的形象和充滿軍國主義思想的叫囂,一個勁兒地在他的腦子裏旋轉。
忽然,門被推開了:“吃飯的時間到了,你怎麼還躺在床上,是不是身體不大好?”
“沒什麼。我隻是稍微躺一會兒。”魯迅坐了起來,對走進來的兩個日本同學說。
“剛才學生會幹事那些胡說八道,你不要介意。”兩個同學同情地注視著魯迅憂鬱的眼睛,“我們大家不象他那樣想的。”
一絲感激的表情掠過魯迅的臉:“沒什麼……大家的好意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