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5年,已經不少年頭過去了,毛澤東重遊嶽麓山,往事曆曆在目,感慨萬千,欣然作《沁園春·長沙》一詞,緬懷當年風華正茂的歲月:
獨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頭。看萬山紅遍,層林盡染;漫江碧透,百舸爭流。鷹擊長空,魚翔淺底,萬類霜天競自由。悵瘳廓,問蒼茫大地,誰主沉浮?
攜來百侶曾遊。憶往昔崢嶸歲月稠。恰同學少年,風華正茂;書生意氣,揮斥方遒。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糞土當年萬戶侯。曾記否,到中流擊水,浪遏飛舟?
怎樣去革命,怎樣去解救普天下窮苦大眾?毛澤東還不知道。他隻知道要更加刻苦地讀書。他訂了一個自修計劃,非常認真地堅持執行。他的住處離圖書館有三裏地,每天早出晚歸,無論刮風下雨,從不間斷。清晨,他總是第一個走進圖書館的大門,中午,休息片刻,吃上兩塊米糕,算是午餐。直到閉館的時候,他才戀戀不舍地走出。他像黃牛闖進了菜園子,隻顧著吃。
除了大量地接觸啟蒙思想家們的著作外,毛澤東還認真地學習俄、美、英、法等國的地理和曆史,學習整個世界的地理和曆史。他要了解整個世界大勢。
毛澤東發奮讀書,磨礪筋骨意誌,目的就是為了改造社會,改造中國。他潛心研究學術,但決不閉門讀書。相反,他的心時刻關注著中華民族的安危,關注著中國社會的狀況,關注著勞苦大眾的利益。
毛澤東在第一師範學習期間,正是辛亥革命失敗後,國內政治局勢劇烈動蕩的時期。軍閥混戰連年,帝國主義乘機向中國攫取種種特權。毛澤東通過天天閱讀報紙,關注時局的發展變化。他後來回憶說:“我在長沙師範學校的幾年,總共隻花了一百六十塊錢——其中包括我的許多次報名費;在這筆錢裏,大概有三分之一花在報紙上,訂閱費每月約一元。我還常常買報攤上的書籍和雜誌。我父親罵我浪費。他說這是把錢揮霍在廢紙上。可是我養成了讀報的習慣,從1911年到1927年我上井岡山時為止,我從沒有中斷過閱讀北京、上海和湖南的日報。”
1914年8月,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歐洲列強忙於互相廝殺,無暇東顧。日本乘機派遣軍隊在中國山東半島登陸,向德國侵占下的青島和膠濟鐵路沿線進兵,以奪取德國在山東的侵略權益。而此時正在大做皇帝夢的袁世凱,為了得到日本帝國主義的支持,竟宣布“局外中立”,任其武裝占領青島及膠濟鐵路沿線。1915年袁世凱為了換取日本對其複辟帝製的支持,竟於5月9日答應日本,除第五條“容日後協商”外,“二十一條”其餘各條都全部接受。反袁的熱浪頓時在全國高漲起來,就連曾經與袁世凱合作的資產階級右翼,也紛紛站到了反袁鬥爭的前列。梁啟超就是突出的一個。雖然隻是規勸、忠告,但鮮明的旗幟是反對複辟帝製。康有為、湯化龍等昔日的保皇派也發表了不滿的言論。毛澤東時刻關注形勢的發展,於1915年冬,將湯化龍、康有為、梁啟超三人有關時局的言論編印成冊,並致信蕭子澳,請他題寫書名:“湯康梁三先生之時局痛言”,並提出:“大小真草,隨兄為之。須此甚急,可否明天上午賜來?”
小冊子印出後,毛澤東在校內外廣為散發。陳昌曾在日記中寫道:“上午八時接潤之兄書,並承賜《湯康梁三先生之時局痛言》一本。夫康氏素排議共和,今又出而譏帝製,其所謂時中之聖。斯人若出,民國亦雲幸矣!”
為了實現皇帝夢,袁世凱還玩起了“收攬名士”的把戲,企圖為其裝潢門麵。當時,黎錦熙離湘到京不久,毛澤東聽到黎先生也受到拉攏時,立即以關切的心情致信黎:
“茲有願為足下言者:方今惡聲日高,正義蒙塞,士人丁此大厄,正當龍潛不見,以待有為,不可急圖進取。如足下之事,乃至崇之業。然彼方以術愚人,今反進以智人之術,其可合邪?收攬名士政策,日起日巧,有自欲用天下之誌者,乃反為人所用歟!”
毛澤東還進一步提醒黎先生:
“北京如冶爐,所過必化。弟聞人言,輒用心悸。來書言速歸講學,並言北京臭腐,不可久居,至今不見征軺之返;又聞將有所為,於此久居不去。竊大惑不可解,故不敢不言,望察焉,急歸無戀也。”
對於毛澤東來說,黎錦熙是他崇敬的老師,然而在有關國家大事麵前,他卻不能不坦誠直言,表現了他對社會問題的高度責任感和敏銳的觀察力。後來知道黎並未被袁世凱籠絡時,毛澤東才如釋重負。
然而,中國仍然處在封建軍閥的黑暗統治之中。北洋軍閥失去袁世凱這個總頭目之後,各成派係,分別投靠不同的帝國主義,相互爭奪中國的統治權。以段祺瑞為首的皖係和以馮國漳為首的直係,是其中的兩大派係。此外,還有張作霖的奉係,唐繼堯的滇係,陸榮廷的桂係。中國處在各派軍閥的混戰之中,生靈慘遭塗炭,百姓顛沛流離。湖南則處在南北軍閥對峙的軍事要衝,北來南去,南來北去,各派軍閥都出入湖南。湖南人民深受戰亂之苦。
他對湖南這種走馬燈式的軍閥、都督更替給人民造成的災難,憤憤不能平於心。然而,麵對軍閥紛爭的局麵,他也感到迷惘。他在這種頻繁更替的軍閥中比較優劣,從而對有的軍閥寄予幻想。
“二十年內,非一戰不足以圖存。”毛澤東果然言中。那時,他還隻是一個24歲的青年,人們不能不讚歎毛澤東目光的敏銳和深邃。隻是毛澤東未必想到,二十年後,統帥千軍萬馬,動員全國的老百姓,運籌帷幄於抗日疆場上,正是他自己。
在這戰亂之中,還發生了毛澤東領導全校師生,智繳部分北洋軍潰兵槍支的故事。
1917年11月中旬,一天午餐後,第一師範裏傳著一個消息:北洋軍第八師王汝貴的部隊正由湘潭、株洲向長沙潰退。有一部分已經到了離學校南端兩裏地的猴子石附近。當時駐長沙的北洋軍傅良佐的部隊早已撤離,長沙城內一時兵力空虛。隻是潰兵不知其詳,正在猴子石一帶徘徊,並到附近農家搶飯吃。
聽到這個消息,學校頓時慌亂起來,準備躲避到城東五裏的阿彌嶺。有著半年軍事生涯的毛澤東,冷靜分析了形勢,認為潰兵己疲憊不堪,又不知城裏空虛。隻要把學校一年前即已開展訓練的學生誌願軍組織起來,加上城裏的警察,完全可以擊退潰軍,學校采納了毛澤東的意見,並由他具體負責指揮。於是,他立即組織誌願軍中膽大者二百多人,手拿木棍,分成三隊,繞道分布猴子石附近的幾個山頭,對潰兵形成包圍之勢。同時聯絡學校附近的警察分所,派一部分手拿真槍的警察伏在學生誌願軍的最前列。
傍晚時分,潰軍膽戰心驚地沿鐵路北移。待到距布防處不遠時,毛澤東命令警察開槍射擊,學生誌願軍則燃放裝在煤油桶內的鞭炮助威,並齊聲呐喊:“繳槍沒事!繳槍沒事!”潰軍十分心虛,一經突然襲擊,更不敢抵抗。經派人交涉,真的全部繳了槍。當晚潰兵露宿學校操坪,第二天由商會出款遣散。
學校和長沙城免去了一場兵災。人們沸騰起來,紛紛驚奇地稱讚:毛澤東通身是膽。
這是毛澤東第一次領導的軍事行動。這次軍事行動雖然不大,但卻表現出青年毛澤東過人的膽量和謀略。
毛澤東關注著國內的政治形勢,也關注著中國農村的狀況。對於農村,他有著特殊的感情。農民的困苦,他在少年時代就有切身的感受。今天,當他站在一個新的境界去俯瞰社會時,他更忘不了農村。他要用新的眼光去認識農村,了解農民。
毛澤東決意要進一步考察農村的情況。可是,應該采取什麼方法呢?他後來回憶說:“有一天我讀到一份《民報》,上麵刊載著兩名中國學生旅遊全國的故事,他們到達了西康的打箭爐。這件事給了我很大的鼓舞。我想效法他們的榜樣,可我沒有錢,我想我應該試著在湖南旅行一番。”
毛澤東決定采用當地一些窮知識分子尋師求學所采用的“遊學”的方法,來解決途中的吃飯、住宿問題。
1917年7月,毛澤東邀請在楚怡小學教書的老同學蕭子澳,開始了他的長途旅行。毛澤東穿一件白色舊上衣,帶著一把舊雨傘和一個布包,布包裏有一套換洗衣服、毛巾、筆記本、毛筆和墨盒。他們從楚怡小學出發,過湘江,踏上了去寧鄉的途程。
在寧鄉,他們來到了友人何叔衡的家,受到了何家的熱情接待。經何叔衡介紹,毛澤東訪問了一戶貧苦的農民家庭,桐油燈下,主人告訴毛澤東,他是佃農,交的“三七租”,一年累到頭,收的糧食七成交給了東家,自己剩下的就很少了,生活苦得很,遇到災荒,日子就更難了。在何家附近的宋家潭,毛澤東又訪問了一位老農和一位青年農民。這是當地受苦最深的兩戶佃農。聽了貧苦農民的訴說,毛澤東對中國農民的狀況有了更深切的認識。
離開何家,毛澤東和蕭子澳繼續進發。臨行時,何家要送他們路費,可毛澤東執意不收。他決心要在這艱苦的環境裏,磨煉自己。
溈山——他們行進的目標,曾是佛教史上的名山,山上有一座自唐代起就很有名氣的佛教寺廟,裏麵住著很多和尚。他們要結識結識方丈,了解一下僧侶的生活。
他們信步而行,一邊海闊天空地聊著,一邊欣賞著大自然的風光。眼前是一座不知名的小山。山坡上有棵古老的鬆樹,長勢茂盛。他們卸下包袱和雨傘,背倚古鬆,坐在岩石上,討論著中國農民的生活狀況,後來竟在不知不覺中睡了一覺。
肚子開始餓了。他們向山腳附近的一座房子走去。房主人拒絕給“叫化子”飯吃。無奈,他們隻得繼續向前走。走了約摸一裏路,來到另一戶人家。一對和善的老夫婦給了他們足夠的飯菜,並和他們進行了一場有意思的對話。
老人姓王,曾在縣衙門當過門房。老人問道:你們兩個小夥子看上去絕非乞丐,為什麼要飯呢?
毛澤東回答,我們想旅行,看看農村的情況,又沒有錢,隻好“遊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