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四五章 種子(2 / 2)

河西風雲變幻之際,子午書院高調推出《論語新釋》,在這個酷暑中,無異於一顆重磅炸彈,打破了沉寂於陰涼的士林。

書中將民為貴、君為輕的聖人語,引申為民以議政以杜絕官吏腐敗,並以王璿的觀點,概略闡述了民本主義思想。

汴京士林在短暫的驚愕後,紛紛以新的眼光審視王璿,絕對比河西征伐還要震驚,這可是對官製改革的信號。

不過,民為貴、君為輕是聖人言,民以議政以杜絕官吏腐敗,乃上古理想社會體現,無人敢公然反駁。

你以儒門子弟,挑戰聖人言,否定儒門崇仰的聖人之治,豈不是打臉。

王璿,再也不是單純的鐵血的開拓之臣,詩賦雜學大家,而是一名治論語的儒學大家。

大家懷著複雜的心情讀完《論語新釋》,士林中逐漸形成了對《論語新釋》的肯定,即便偶然有異議,也會招來學者們的辯護,成不了氣候。

在《論語新釋》引起的風波還沒有消減時,書院中的被稱為‘王門雜學五書’的書本,除政治經濟學與天文地理學外,被汴京書商刊印成冊,流入市麵。頓時間引起了不亞於《論語新釋》的轟動,如人類居住的地球是圓的,繞著太陽公轉,人之所以不飄向太空,原因是地球上的萬有引力。兩個鐵球同時落地,給我一個支點,我能將地球抬起,水的分子結構是氫氧結合物。

“學生經義堂陸生,山長立著政治經濟學,言上古三皇五帝大同之世,莫不以法規矩萬民,強秦以法立國,方有橫掃六合之壯舉。學生不明山長以孔門大儒,為何這般推崇法家暴政,甚至不惜以上古三皇五帝之德化。”一名二十上下,身材魁梧,相貌堂堂的書生起身問道。

王璿並沒有過分留意輿論的關注,他要辦的事情還很多,無論是實行官道用水泥和瀝青鋪設,還是把礦山,以十年或二十年的期限租讓開采權給商人等等。但是,躲不掉的終究是躲不掉的,他雖早非書院山長,卻曾經擔任過山長,子午書院又聘請他未榮譽山長、客座教習,偶爾在此為學生們講學,也是正常的,而今有些學子便借此機會向他發出質疑。

王璿坐在講壇書案上,神色端重,倒是挺欣賞這位學子有膽量在大庭廣眾之下,公然質疑位高權重的大臣的言論,盡管此時士子言論較為自由,但麵對一位聲望、地位高高在上的人物,還是要有相當的膽識。

“堯帝畫地為牢雖看是德化,然其後卻是有嚴厲的律法,無法嚴規,誰人願在當街受囚。上古德治在於有法可依、違法必究、執法必嚴,上行下效,逐成習慣。所謂一葉知秋,舜帝於會稽山斬殺防風氏,豈不是舜帝有三尺寶劍在手,禹帝治水一十二載,若無規矩,豈能盡全功。”王璿含笑,慢吞吞地道:“商鞅變法,秦得以崛起關中,始皇奮六世之餘烈,一統華夏。若用謙謙周禮,何能滅群雄而並六合。”

學生不服道:“秦以法家暴政,二世亡國。”

尚未說完,被王璿打斷,道“何以見得秦傳二世亡國,自商鞅變法至秦亡傳八世之君,豈曰二世亡國。秦法嚴酷動輒連坐,較之國朝今法卻是有些不近人情,然秦強在有法可依,執法必嚴,王公庶民犯之必究,方有始皇成就,二世亡就亡在擅改法令,法為一己之私所用,以至於天下規矩俱潰,家國傾覆。故而秦亡不在於法而在於亂法。如你所說,秦以法治,應當於惠公而亡,何來以始皇並吞天下。”

下麵,不少書院學子,與一些想法相近的學子紛紛竊笑,使陸生拉不下臉。急促間道:“以山長治《論語新釋》,亦是孔門中人,何故揚他家學說,徒然貶低教化。”

王璿淡淡一笑,莞爾地道:“非也,非也,我雖治《論語新釋》,卻隻是讀書人感官心得而已,談不上孔門中人。”一語即出,滿堂皆驚,當眾人尚未回過味來,又道:“古之學者莫不取百家之長,創立己說,百家爭鳴,細細揣摩莫不是你中有他、他中有你。何謂孔門中人,如夫子曾求道老子,難道是亦是道門中人?正如我書中所言,後人的成就,都是站立在前人的肩上,往往是在前人的成就上有所超越,並非在前人所定的圈內徒然說解。我繼承孔門之學,雜各家學說,與之周延。”

下麵,不少人議論紛紛,而前排的在座幾位當世大儒,心中非常明白王璿何意,他們自己也明白,自己專研經義,窮盡心思之心得,往往借用聖人之語說出。

王璿今日說的超越,是他們已經在做卻不敢說的,經王璿說出口來,盡管他們麵上,不能有什麼讚賞的表情,可是心中卻暗自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