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長之意,在於非孔門中人。”陸生拚起最後一搏。
“以古為師,唯賢學之。”在略略遲疑後,王璿終於委婉否認了自己是孔門中人,在上千自幼習說儒學的師生前說出,這需要相當的勇氣。
在場大儒們心情極為複雜,王璿的否認使他們不敢相信,劉非久在官場,深知王璿一向善於自處,為何今日會公然冒天下之大不違。
“治國非一家學說可為之,諸子百家未嚐不可取之所長,儒學經千餘年至今,亦是融入諸子百家學說。”王璿心知必須在治國學術上說出道理,不然今日局麵可不好收拾。於是道:“昨日有學子問三皇五帝之時,為何聖人輩出?而此下數千年,最賢不過唐太宗?同是華夏九州,水土未變,神靈未變,何以古今有異?”
“或許是民風以變,道德日下。”陸生燦燦地道。
“孔門雲聖人是生而知之者,又與民風何幹?”王璿反問道,“以儒論道,今時民風已變,說來倒也不算說錯。須知當三王五帝之時,國小民寡,尋常百姓便可以直接和天子說話,何況天子亦設華表於宮門之側。”
“若有小人為惡,則百姓一可以在華表上直書,曝其罪惡,二可以直接告訴天子。天子耳目張明,如何不聖?天下人都可以直言朝政得失,小人便是欺得一時,欺得一人,如何可以長久欺瞞天下人之耳目?古三皇五帝之時,朝堂中即便是有小人亦不能立足,天子便由是稱為後世稱道的聖人。”
頓了頓,王璿繼續說道:“其後疆域日闊,天子不得已而設百官,故官民之分遂起,民意與天子隔絕。今世雖有登聞鼓院,然而以民告官,便是坐實,民亦須受罰,故雖有小人在朝,天下百姓便知之,不敢告之天子矣。諸君試看那登聞鼓院,百姓若不是走投無路,又有誰敢去敲那個鼓?這等設置,原本是百官中的奸詐之人,欲借以欺君而想出來,隔絕天子與庶民的辦法,後世卻因之不疑,反而妄求什麼刑不上士大夫。如此曲解,豈非緣木求魚?天下之奸弊事情,都是欺上不瞞下的,若天子能通達民意,小人便不能居於廟堂”
眾人一陣嘩然,又有一名學子起身道:“學生敢問山長,以山長之意,乃是鼓勵民告發官長,夫子:未好犯上,而好作亂者,未之有也。學生以為君子務本,讓是庶民百姓無所顧忌的告發官長,豈非倫常大亂,這和武周酷吏之世又有何區別?非儒學何以治天下?”
王璿笑道:“問的好,問的好。古今儒家典籍之中,但聞五倫之中有君臣之義,未曾聞有官民之別,天子拔隸民中有才者為百官,其意並不是用來奴役百姓,為百姓之長官。而是設置官署以幫助百姓,讓百姓各得其所。因為世有惡人,才不得不假百官以威儀,實則百官與百姓,又何曾有上下之別?後世因循,則謂公卿士大夫高高在上,其實則離古之聖人之意遠矣。”
“至於武則天之法,未足稱上古之遺意也。一則武氏得天下不正,以女主臨朝,其使百姓告發長官勿問,不過是為了鉗製士大夫之口,其本意與古聖之意相差甚遠,豈可因此而有大治?二則三皇五帝之時,民少官少,政簡事易,後人若欲複先王良法,當先求其意,而不當拘泥其形。上古之時,王不過百裏之地,今之天下,括有四海,豈可一概而論?若以我之愚見,今世若欲求大治,則當在各縣聚士紳鄉老,專事討論縣官施政得失,為人賢愚不肖,而不受縣官刑責。其有建議之處,則可以請縣官依法施行,縣官若有失職處,亦可隨時彈劾,請朝廷另委賢能。”
“士紳鄉老於縣中利弊深知,又有報紙可以廣傳,則縣官不敢任意枉為。依是法,由縣之議會推舉名士,組成軍州議事,監察軍州守臣施政得失,又由州之議會薦人於各路,監察轉運使之得失,由各路之議會薦人於朝廷,監察宰相中書之得失優劣。如是,天子自可以垂拱而得上古之治。”
“試問在此製度之下,有誰敢擅權?有何等小人可以久處要職欺瞞天下人之耳目?若論犯上作亂,更不可能矣。為何,天下人通過層層監督,便是才智才人之輩,亦無法施陰謀於其間矣。此不過略言其大意,又更有若幹措施處置其中,使之得上古法治之意。”
王璿借著講學的機會,以空化上古之治,而設計出現代議會製度的雛形來。便就是子午書院大儒的學問再好,對於這種方法也是聞所未聞。
在眾人聽的入神之時,他又補充道:“州縣長老議政,不是官署,不需要增加半個官員,隻需朝廷立法,保證士紳鄉老議論之權力,無需發給士紳們月俸。士紳們通過討論政務得失這種方法,可以維護鄉裏的利益,把自己的命運和天子聯為一體,如上古一般,在各地為天子監督官員;而皇上則可以得天下民心,而無須加俸,無須置官,無須變法,便可以多出千百萬計的監察禦史。舉國上下同心協力,國家焉能不大治。”
講壇周圍一片寂靜,王璿說的頭頭是道,條理清晰,一時間,很難有人能找出有力的駁斥。
再說,王璿的議論中,主要提議是符合在場許多人理想,或可說是某種政治欲望,這些書院的教授們有的是官場失意、有的是憤世嫉俗,更多的是沒有仕途,他們並不是有意山林的隱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