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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魯大治很像古時候的一員悍將,頂盔貫甲和衣而臥。他不能不如此,深夜兩點才入夢鄉的魯大治實在是無暇脫衣,困意洶湧使他倒頭即睡。睡在床上,一條腿還垂在床下,肚皮上蓋了一角棉被,鼾聲震天,腮邊的絡腮胡也在顫抖。他的這副睡相,任何人看到都會嚇得半死。虧得他睡的這間臥室是刑警隊長辦公室裏麵的一個單間,鼾聲再大,也隻能在辦公室中回蕩,睡相再難看也無人欣賞。
沉沉的睡夢中,辦公室內的電話卻爆響起來。那電話放在辦公桌上,辦公桌的抽屜像一個特設的音箱,無情地放大了電話的鈴聲。
如機關槍聲般突然響起的電話鈴聲,使魯大治從床上一躍而起。他一隻手扔掉肚皮上的棉被,一隻手已經從枕頭下麵拽出六·四式手槍。
一躍而起的同時,他用眼角餘光看了一眼牆上的電子鍾:清晨6點3刻。毫無疑問,這90%是報案電話,憑借經驗魯大治抓起電話的刹那間頭腦裏做出了這個判斷。
果然,電話是110值班中心打來的,值班員聲音急促:“魯隊長,我們接到南沱海濱別墅居民報案,A棟1號樓發生凶殺案。我們巡警大隊已經前往現場,請你們立即前往勘察。”
毫無疑問,這對於刑警來講就是命令。雖然昨天晚上為了審訊一名搶劫犯,整個重案中隊和他一起入睡。此刻,他們必須脫離夢鄉。
抓起手巾,扭開龍頭,用冷水拍一下腦門,魯大治清醒多了。他抓起內線電話通知傅誌:“告訴你的弟兄,馬上起床,去海濱別墅區殺人現場。”
刑警是公安的一把尖刀,而傅誌的重案中隊是這把刀的刀尖,他的中隊長傅誌自然是刀尖上的鋒刃。聽到隊長魯大治的電話,傅誌如啟動機器般迅速啟動了他的重案中隊。
魯大治第二個電話打給了技術科長向飛,他本身就是法醫。既然是殺人現場,無論如何是缺不了法醫的。
5分鍾,局裏配備給刑警大隊的尼桑警車打著了火。排氣管裏連續噴著藍煙,發動機傳出均勻的響聲。魯大治習慣地打量了下辦公室裏的那個條幅“天下為公”,然後,他正要推門而出,電話鈴聲又一次響起。難道是又一起案件?他不敢怠慢,迅速回身抓起電話聽筒。這一刻,他能看到來電顯示上出現的是嶽父家中的電話。於是,拿起聽筒的一刻,他的心往下一沉。
果然,電話裏是嶽父楊一平稍顯不滿的聲音:“大治,小軍又是一宿沒回來。都二十大幾了,你要是再不管恐怕就來不及了。”
聽到這話,魯大治一言不發,隻是從心底傳來隱隱的疼痛。嶽父楊一平繼續說道:“大治,你們兩口子是不是又鬧意見了?我這當爸的真就不好說女婿,不過你可是公安啊,要有點胸懷。有句古話叫:齊家治國平天下。你怎麼也得把家整好吧!然後,再去搞你的偵察破案。像你這樣,老婆感情上不去,兒子也不管,破再多的案有什麼用呢?”
老嶽父是個教師,也許,人都有職業病。他把魯大治不僅當他的女婿,也當成他的學生了,這不,一訓起來就沒完。
樓下的車已經傳來喇叭聲,大治急忙對著話筒說道:“爸,我知道了,我一會兒就去找小軍。青歌出門演出去了,回來後我們會好好談一談的。你放心,現在我掛了!”
魯大治放下電話,逃難一樣趕緊下樓。說實在話,魯大治寧願接10次報案電話也不願意接1個老丈人的電話。因此,他對老丈人也就是應付。此時此刻,他怎麼能去找小軍?天大的事兒他也顧不過來了,特別是一踏進海濱別墅區,他的腦海裏隻有出現在眼前的驚天大案。
110巡警大隊和南沱派出所的民警已經保護好現場,他帶著傅誌還有向飛的技術員走進1號樓。
在青雲區,刑警隊長魯大治也算得上是個風雲人物。他的出現引來圍觀群眾的一陣竊竊私語,魯大治像沒有聽到一樣。他有一個習慣,進入現場就如演員進入了角色,腦海裏再也無暇旁顧。他帶頭走進小樓,立刻聞到了一股難以入鼻的血腥氣。他停住了目光掃向整個房間,傅誌與向飛同時駐步和他一起用目光來勘察這就要給他們帶來大考的刑事犯罪現場。
是的,魯大治就是這樣認為:每一起刑事案件都是對刑警的大考。
目光所及,最吸引他們的當然是溫婆倒在樓梯處的屍體。屍體罩著一件睡衣,腦袋摔在樓梯的台階上,血腥氣大概就是從那兒發出來的。向飛一揮手,他身後的技術員手中的照相機、攝像機立刻開始忙碌。閃光燈頻頻閃爍,魯大治和傅誌、向飛直接進入現場中心,他們親手將溫婆的屍體抬離樓梯口。同時,魯大治抬頭一看,倒吸一口冷氣。原來,更多的血腥氣還是來源於樓梯的二樓口。聞公身體倚牆坐在地上,腰間是凝固的鮮血。那鮮血成噴濺狀,濺到了貼有壁紙的牆上。
魯大治告訴向飛:“和弟兄們說,越細越好,不管指紋、腳印還是其他痕跡盡量采集。傅誌查一下他們的親屬,爭取馬上取得聯係,在他們到達之前所有的物品不要亂動。對報案人做好筆錄,外圍排查同時開始。”
魯大治最不缺的就是果斷,看到現場的狀態,他下達了指令。
所有的刑警都是老刑警,他們都知道應該怎麼做,尤其是還有傅誌在具體指揮。一切,有條不紊地開始了。
在刑警大隊裏,傅誌號稱魯大治的頭號大弟子。時不時地傅誌也會叫魯大治一聲:“師傅”,其實,這都是半開玩笑。刑事偵查又不是練習武功,哪裏來什麼師傅不師傅?是尊稱也是戲稱,兩個人也顯得更為親近。
既然師傅有話,傅誌立刻照辦。他有最簡單的辦法,他找來南沱的派出所長習海:“你們管段的戶籍警知道這老兩口的身世吧?你立即將他們最近的親屬找來,我們要清點老人的物品,這件事就交給你了,越快越好。”
任務就這麼簡單地完成了,像踢皮球一樣,他將球踢給了習海。習海哪兒敢怠慢?案件發生在他的轄區,他的腦袋都大了。刑警交代的任務,他恨不得跑步完成,他答應一聲立刻去辦。
發出指令後,大治沿著樓梯向上攀去。樓梯很大也很漂亮,由光潔而閃亮的大理石鋪就。整體呈螺旋形,底部很寬大張開於客廳中。老兩口的臥室全在樓上,看樣子是樓裏發生了什麼情況。老婆當先一步下樓察看,老公在後麵聽到異常,隨後也想下樓。於是,先後遇害。
大治上了二樓,稍加觀察他就發現,二樓主要是老兩口的臥室和一個書房,一個衛生間,一個衣帽間。他緩慢地踱著步子,小心翼翼地生怕破壞了任何可能的遺留。要知道,對於刑事偵查來說,一個小小的痕跡很可能就是一把鑰匙。魯大治行事如風,可進入刑事案件的偵察現場從來不敢莽撞。
他的鞋已經套上了鞋套,手上也戴上了技術科給他的手套。所有的門都半開,魯大治所有的門都不碰,盡可能地利用已經打開的門隙細細地觀察室內。無疑,房間裏已經遭到了洗劫,所有的櫃門被打開,所有的抽屜被拉開。魯大治心中暗道:案犯侵財意圖十分明顯,應是一起圖財害命的刑事案件。
青雲區地處海濱,180萬的人口,魯大治為警多年,這個地區他熟悉得很。尤其是那些“久享盛名”的流氓地痞,什麼“砸窯”的,“蹬大輪”的,靠“藍”的,“挑紅線”的。也許,這就是警察尤其是刑警的工作之一。按照行話,這叫熟悉社情,也就是對你所轄區的社會情況的一種掌握。
就如天上飛的是鳥,水裏遊的是魚,地上跑的是狼,地下打洞的是鼠。每個人都有他的軌跡,魯大治從來認為:做賊的當不了老板,殺人的不能改過。在他的心目中,青雲區的這些流氓地痞永遠是社會不安定的因素。不管哪兒出現一起刑事案件,魯大治首先就會在他的心目中給這些人對上一番號。有相似手段,有作案時間的都會被他列為嫌疑對象。
可別認為這事無關緊要,魯大治可是刑警隊長,讓他懷疑上了麻煩可就來了。尤其是哪些底兒“潮”的,平常就如老鼠見貓一樣對警察避之唯恐不及,一旦叫魯大治當成了嫌疑對象那日子可是不好過了。
大治的這種觀點沒少受到公安局長沙雪楓的批評,可魯大治表麵接受,心中的這一觀念如焊鑄一樣永不改變。因此,這也形成了魯大治的一種性格,疾惡如仇、愛憎分明。他認為,這是一群社會的渣滓,唯一的辦法是堅決打擊,毫不留情。這一性格使青雲區內的大、小流氓,聽到魯大治的名字不說是望風而逃也是退避三舍,無人敢與其鋒。
魯大治在現場中心,並沒有驚歎這幢宅邸的豪華,而是細細地考慮青雲區經常作案犯科的人,他將他們一一排隊爭取能夠對號入座。
屍體檢驗、現場勘察自然由向飛負責,他們在客廳被破壞的保險櫃上發現了一個不太完整的血手印。向飛如獲至寶,他先用放大鏡細細地察看,然後,用特殊材料提取下來。他的身後站著傅誌,傅誌將任務如傳球一樣交給習海,他就跟在向飛的後麵。嘴上說魯大治是師傅,實際上他對魯大治的一番偵察方式並不以為然。他喜歡刑事技術,經常地跟向飛鼓搗個痕跡什麼的。看到那個血手印,他和向飛一樣興奮。因為,就現場來看除了聞公和溫婆之外,這幢樓裏沒有其他的人。聞公和溫婆已經死亡,就他們死亡的情況看保險櫃上的血手印與他們無關。那麼,這個血手印最大的可能就是案犯的遺留。這可是鐵證啊!刑事案件中任何證據也沒有指紋的證據有用。換句話說,隻要是現場指紋和案犯指紋相吻合,即使沒有口供也可以稱為鐵證如山。檢察院可以以此起訴,法院也可以以此判決。
不用吩咐,傅誌立刻伸手幫忙,刷上墨粉,拍下照來。傅誌搶過向飛手上的放大鏡仔細地觀察,這一觀察讓他的心有些涼,指紋條件不好,殘缺的指紋價值將大打折扣。但是,傅誌也沒有說話,因為,這方麵還得技術科長作結論。
傅誌知道自己真正的職責,他的重案中隊六個弟兄,他將他們編上組在南沱派出所民警的配合下,對別墅區的居民、保安進行走訪調查。現場勘察還在進行,他的小組已經像細水入沙一樣滲入居民區了。
傅誌沒動,他還是緊跟向飛,他希望在現場找到更多有用的線索。可是,向飛將他的注意力投向了兩具屍體。向飛給他一個本子,意思是讓他做屍體檢驗記錄。傅誌可不想幹這個,他將本子轉身遞給一個技術員說:“替你們科長看著點!”
然後,他一個轉身開始了單獨行動。他開始尋找案犯的進出口,他希望在這兒發現一點什麼。
樓房雖然在別墅區裏,可這幢樓處在小區的最頂端。背倚青山,這就使它格外的肅靜。由於山勢陡峭,別墅區的後麵沒有柵欄。隻有兩棵法國梧桐,枝頭張開如華蓋非常漂亮。這兩棵法國梧桐距離聞公和溫婆的小樓咫尺之遙,像兩個老人在樓房後麵特意支起的兩把傘。麵對兩棵法國梧桐是他們的後窗,這後窗是鋁合金的,應該說隻要是鎖上窗鎖,無人能夠進得來。
傅誌走到別墅的後窗,後窗明顯地被開了一個大洞。洞的邊緣不太規則,可以看得出來是急切中的切割所至。案犯用準備好的玻璃刀切開玻璃,然後伸手打開窗鎖,這就是他的進口。
傅誌探頭看了看外邊的兩棵梧桐,又仔細地觀察了有個玻璃洞的後窗。他發現窗子已經是重新插上的,這是為什麼呢?傅誌托腮深思,眼珠逐漸地亮了起來。原來,他的視野中出現了一個讓他渾身血流加快,頭腦急劇興奮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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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大治從樓上轉到樓下,他又大聲喊道:“傅誌!”
傅誌小心翼翼將後窗上的一小塊玻璃取下,小心翼翼地放到一個物證袋裏,並找來一個相機將原來的狀態照了下來。這一切剛剛做完,他就聽到了魯大治的喊聲。
“我在這裏!”傅誌知道魯大誌的性格,他立刻跑步出現。
“跑哪兒去了?記住,在刑案現場除了我安排你另外有活。否則,你要跟緊我。”魯大誌一絲不苟地說道。
傅誌輕輕一笑:“知道,師傅!”
大治像才想起來一樣,他問傅誌:“你安排人去找死者家屬了嗎?”
“放心,一切都已經落實,咱們的人已經開始排查了。”傅誌回答得信心滿滿,不過,後窗玻璃上的提取,不知為什麼傅誌沒有說。
“那我們也去轉一轉。”魯大誌說完帶頭走出別墅,傅誌緊隨其後。
二人出得樓來,圍觀的群眾已經散去。陽光灑向這裏,綠樹紅花,積木般的樓房。如果不是這兒有一起凶殺案,這該是多麼美的一個去處。回首望去,萬頃碧波的深藍色大海無比遼闊的延伸向無盡的遠方。
大治揮揮手,兩個人沿著別墅轉向後麵。到了後麵,那兩棵法國梧桐伸手可及,帶有斑點的樹皮很漂亮。魯大治沒理那兩棵樹,他走到後窗之下,用身體量了一下後窗和地麵的高度。然後,他低聲說:“你安排弟兄們排查時注意一下李原海——李大傻,重點排查他昨天晚上的時間。”
李大傻?傅誌沒有說話,他的腦海裏迅速浮起一個身高體大的漢子。說起來他到不是什麼流氓地痞類,但他的確有過盜竊的前科,曾經因為盜竊被判處三年有期徒刑。刑滿釋放後,他開上了出租車,暫時還沒發現有什麼不守規矩的事。
魯大治發現傅誌沒有說話,他似乎為了解釋自己的依據,繼續說道:“你看這後窗與地麵的高度,再看看切割玻璃的位置,沒有他的個頭還真就不好辦。再一個你也應該記得,李原海的上一次作案不就是這樣的手法嗎?”
魯大治說的話喚醒了傅誌的記憶,那時他剛剛進入公安,他們所轄區一個醫院的財會室被盜。後窗玻璃被切割,金庫中大量現金丟失。當時的重案中隊長魯大治也是像今天一樣,準確地懷疑上李原海。沒想到,抓捕中他們卻兵戎相見。
李大傻一把菜刀舞成車輪一樣,兩隻眼睛睜得如銅鈴一樣,他大叫:“魯大治,你他媽的就是我的克星。今天有你沒我,有我沒你,你來吧!”
這樣的架勢,傅誌是頭一次看到,他正不知怎麼辦好。魯大治卻從容不迫地抽出他的五·四式手槍,而且,毫不猶豫地就向天開了一槍,大聲喝道:“李大傻,你想作死?告訴你,我們是執行公務,立即放下你的刀。”
真沒想到,李大傻一點兒也不懼。他就像水滸傳中的潑皮牛二,一麵伸長脖子叫道:“你打、你打!”一麵舞動菜刀向魯大治旋風般砍來。
才走出校門的傅誌哪裏見過這種場麵?一時間他不知如何是好。那邊的魯大治一點也沒猶豫,槍口朝下“當”的就是一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