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翡翠如意 (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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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電話,魯大治一點激動的意思也沒有。反而,他冷靜地開始擦槍,精心地挑選子彈。李原海在他的腦海裏永遠是記憶猶新,強壯的身體,簡單的大腦,無所畏懼的性格。如果說他是6·16案件的疑犯,也是一個強悍的疑犯,絕對不能掉以輕心。

他太了解李原海了,那一次,李原海中槍出院後就沒和他說過一句話。每一次審訊,隻要是魯大治在,他是堅決不開口。仇恨寫在他的眼睛裏,使他灰色的瞳仁冰冷而凝固。當時的刑警隊長沙雪楓耐心地開導他:“李原海,你不要怪誰。我們警察和你遠日無冤、近日無仇,你要是不作案,我們大路朝天各走一邊。可是你作案了,我們是職責所在,沒有辦法。甭說是你,就是我們親爹我們也得抓。你挨了一槍,那是你咎由自取。你不拿刀砍我們,我們的同誌能拿槍打你嗎?換上你幹這份警察你會怎麼樣呢?你能等著挨刀嗎?”

沙雪楓的話說得入情入理,換上任何人都會被感動。何況李原海在押,生活在警察的管理之下,就是做個樣子也會說兩句好話。可是李原海脖子一挺,眼珠一橫,鼻子裏輕輕地“哼”了一聲。

也就是沙雪楓,要是魯大治非得上去給他一腳不可。

事後,沙雪楓也和魯大治談過話:“大治,這個李原海是個渾人,很難講清什麼道理。反正以後,咱們當警察的也不長什麼前後眼,有什麼事兒多防著點也就是了。”

李原海被判了三年,三年一眨眼就過去了。出來後的李原海氣焰差了許多,也許是勞改隊的管教和匆匆而過的歲月消磨了他暴躁的脾氣。他再也沒什麼動靜了,可是,見到魯大治總是橫眉冷對。魯大治當然不會說什麼,隻是在心裏邊提高了警惕。好在,一切平靜,他們也是相安無事。

沒想到,這次的6·16案件真就要從他那兒打開突破口。丁昊打來電話,向他們通報了情況:那個小許進已經通知他,今天晚間有個出租車會拉上他到中山公園,他們準備在那裏交錢易貨。

這讓魯大治再無疑慮,出租車裏的肯定是李原海。

魯大治將閃亮的子彈押進彈夾,這是六·四式手槍,加上槍膛裏一共可壓八發子彈。大治如給他的警車加油一樣給他的手槍加滿了彈藥,然後,塞進褲管下麵的槍套裏。槍不別在腰間,他放在小腿處,抬腿之間就可以拔槍。這樣出其不意,可以使對方防不勝防。說實話,雖然魯大治如此謹慎,但他可是一點也不怕李原海。李原海身高體大,也許,扛個麻袋什麼的,魯大治不是對手。要是技擊搏鬥,摔個跤、練個拳,魯大治根本不在乎他。何況,他還有槍在手。

因此,他信心滿滿,放好槍跳起來在辦公室裏蹦了幾下。又揮拳左右開弓,在空中揮了幾下勾拳。在想象中,他已經擊在了李原海的下巴上。魯大治自己暗下決心,不到萬不得已,他這次絕不動槍。一定要生擒李原海,這樣,可以徹底擊碎他反抗的信心。

轉身之間,他辦公室裏的電話鈴聲猛然間暴響起來。他的電話還是一個撥號的老式電話,雖然不怎麼好看,可是非常結實,仿佛是永遠不壞。因此,辦公室來給他換幾次他也沒讓,他喜歡這簡單直接又耐用的東西。但這鈴聲實在是太響,每一次都會振聾發聵。

他抓起聽筒,用當下最流行的電話用言說道:“你好,我是刑警大隊。”

也許是一種感覺,魯大治說完這話後他能試出話筒裏有一股冷意滲出。果然,更冷的語音傳來:“魯、大、治,少和我來這一套,發虛的人我見多了。你實實在在地告訴我,我們的事兒什麼時候辦?”

魯大治天不怕、地不怕,這聲音卻讓他心頭發抖。冰冷的空氣頂在他的嗓子眼,讓他像晾在沙灘上的魚兒張了幾下嘴卻什麼聲音也沒有發出來。

“魯大治,人是講緣分的,你覺得和我還能過下去嗎?堂堂男子漢拿出點勇氣來,今天晚上五點半,我在鏡花園等你。”電話裏的女人並不在乎魯大治能不能喘上這口氣,她連珠炮般放完自己的話就扔下了話筒。那邊“哢”的一聲掛斷之後,魯大治還愣愣地佇立當地,好久沒有回過神來。

一個大男人也有他的難言之隱,尤其像魯大治這樣橫刀立馬的男人。

剛剛放下話筒,傅誌就推門走進:“師傅,咱們幾點集合?”

傅誌的意思很清楚,今天晚上許進要在中山公園交貨,沙雪楓安排由魯大治全權指揮,務必人贓俱獲!

魯大治回過神來,無精打采地說:“你安排吧!反正這次行動主要就是你們重案中隊的人,我自己估計8點左右肯定到局。”

敏感的傅誌發現了魯大治的異常,案件要破,疑犯已經上鉤。按理說,魯大治應該是最興奮的。因為,他一開始就提出了以李原海為第一嫌疑人。如果案件真就這樣破了,第一功臣當然是魯大治莫屬。

“隊長,你有什麼事嗎?”傅誌雙眼盯著魯大治,關切地問道。

魯大治黯然一笑說道:“淨瞎猜!能有什麼事?你這麼年輕,領導又重視你,關鍵時刻你不挑點重擔怎麼行?”

這言不由衷的幾句話,傅誌也不好反駁。他隻好說:“那我就安排了,反正由師傅親自坐陣,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看傅誌走出他的辦公室,魯大治慢慢地走進他的套間,那裏有一個櫃子。他翻了半天,找出一套休閑衫,一盒方便麵。出來後,他搖了一下保溫瓶,裏麵有水。那天晚上他就用了那盒方便麵,換上休閑衫後,他走出了公安局的大門。

大街上車水馬龍,魯大治揚起手來,一輛捷達牌出租車停在他的麵前。魯大治不例外地先看了一下司機,然後,他拉開車門說道:“鏡花園!”

話說出口,他心裏也覺得有意思,這個楊青歌是有心還是無意?怎麼約他到這麼一個地方?魯大治當然知道這是連大市有名的一個茶樓,可這名字?魯大治細細地一咀嚼,他可真品出點味來。鏡花園(緣),楊青歌的意思是說她們的緣分是鏡中花,魯大治咀嚼之後細細一品,味道竟然是那麼苦澀。

沒有人會覺得婚姻的失敗是什麼好事,魯大治也是如此。妻子楊青歌花容月貌,又有一副好嗓子,在她的歌舞團裏也是台柱子。當初,誰不羨慕大治,雖然是匹“黑馬”王子照樣找了一個白雪公主。可惜啊,這漂亮不當飯吃。楊青歌除了唱歌,一不會做飯,二不會洗衣。一大早起來吊嗓子,然後,對著鏡子練口形。等到魯大治做好飯,機靈的楊青歌會賞給他一個香吻。然後,挑挑揀揀吃上一點,抹好口紅,戴上墨鏡,挎上比她人還要大的一個鹿皮坤兜,回身向魯大治一揚手:“拜拜”。緊接著,走廊裏就會傳來她高跟皮鞋踩在水泥地麵清脆的響聲。

一開始,魯大治在得意之中,走廊上傳來的皮鞋踏地的聲音,他聽起來就像青歌美妙的歌聲。可這生活是實實在在的,逐漸的,那聲音就有些變,變得刺耳鬧心。

後來,更可怕的是魯大治成了刑警,而且,從中隊長成了大隊長。也就是說,成了刑警中的精英,甚至是精英之中的精英。不以人意誌為轉移的,隨時可能發生的刑事案件,頻繁地騷擾了他們的家庭生活。由於,精英總要頂在刑事偵查的第一線。由於,刑事案件的突發性、多變性。大治這艘航船似乎越來越少地駛進他們的港灣,即使是停靠一下,也是為了增加給養,補充油料。可是,他每一次回家都發現,沒有什麼給養也沒有什麼油料。

楊青歌除了自己之外,88平米的房子裏幾乎是每一個角落都塞滿了東西。沙發上是他們換下的褲子,襪子,床底下是鞋子,特別是有了魯軍之後,他們的房間裏很少有下腳之地。

漸漸的二人感覺到了距離,吵架鬥嘴成了家常便飯。最不能讓人容忍的是楊青歌不管小魯軍,二人一吵嘴,她肯定將魯軍扔給魯大治,即使是魯軍哭啞了嗓子,楊青歌也是不管不顧。

虧得楊一平和張文靜,這老兩口屢屢的規勸。他們的婚姻像一艘風雨中顛顛簸簸的小船,勉強掙紮著前行。最後是張文靜——楊一平的老伴,魯大治的嶽母,看到魯軍在他們的手裏心疼。她提議,楊一平讚成,老兩口將魯軍接到了他們家。隔著一輩人,老兩口視魯軍為掌上明珠。魯軍就在這種無所顧忌的環境中長大,姥姥、姥爺的庇護簡直就是一把巨大的雨傘替魯軍遮住了滿天風雨。

既然魯軍有了安身之處,兩個人更將他們那個家當成了臨時居住之所。魯大治是沒有辦法,而楊青歌事業上竟然有了突破,三天兩頭還會接個電視劇什麼的。雖然弄不上一號、二號,配角之配角也算一個電視人。於是,楊青歌更覺自己是上了一層樓,小小的刑警魯大治越來越不在她的話下。

可事情就是這樣,蚊子不叮無縫的蛋。

那是一個充滿黑暗的夜晚,魯大治抓捕一個疑犯回到局裏,突然心中有一種感覺,想回家。也許是想換件衣衫,也許想回家拿件東西。於是,他放棄了在局裏住的習慣,抓住隊裏的三輪摩托車,打著火就向家中駛去。

他們的家在昌平街,一幢普通的住宅樓,他們住的是五樓。

距離家中不遠,魯大治驚訝地發現他的單元燈光是亮著的。看了看手表,已經是淩晨一點。雖然楊青歌是個夜貓子,常常是11點之後才睡覺。但這個時間,畢竟有點太晚了,怎麼還亮著燈呢?魯大治心中滾過一絲不安。雖然夫妻感情不好,可他也不想讓青歌有什麼意外。

摩托車停在樓下,他立刻拔動雙腿向五樓跑去。魯大治身體健壯,又加上他非常注意鍛煉,小小的五層樓梯哪在話下?如風一樣就被他踩在腳下。上了五樓,掏出鑰匙,急急忙忙地打開他們的單元門,裏麵出現的景象卻讓魯大治尷尬地佇立當地。

原來,在他們家庭內的茶幾上杯盤狼藉,楊青歌舉著一個玻璃酒杯正和一個長發垂肩的男人碰杯。看青歌醉眼蒙矓的樣子,兩個人好像是進入了“佳境”。

魯大治的突然出現,使那個男人回過頭來和青歌的視線一起撞向了大治的視線。也許,有某種磁性在作怪。三個人六隻眼,視線一撞竟然如焊接般粘在了一起。青歌和那個男人的手舉著杯凝在空中,而魯大治脫了一半鞋的腳也停在鞋窩裏,空氣刹那間板結了。時間,似乎在那一刻也定格不動了。

的確是“沒什麼”,的確隻不過是二人飲酒,可的確令人尷尬。畢竟是深更半夜,畢竟是孤男寡女,此情此景,此時此刻,怎麼說呢?中國人的傳統和道德遭到了挑戰,魯大治的心理底線遭到了挑戰。那一刻,魯大治血往上湧,一隻手很自然地伸向他的屁股後麵。那個時候,大治還沒有鎖在褲腿裏的槍套,他的六·四式手槍是別在屁股後麵的。

大治的這個動作打破了尷尬,也撕裂了板結的空氣。隻見那個長發的中年男子,急忙放下手中的酒杯,眼睛裏白眼球多於黑眼球。並且,雙手搖著麵對大治喊道:“兄弟,別誤會,千萬別誤會!青歌今天演出不太成功,心情不好,她拉我來陪她喝幾杯酒。絕對沒有其他的意思,兄弟千萬別誤會啊!”

中年男子白眼球多的眼睛緊盯著魯大治伸向屁股後麵的手。也許,他的心裏已經極度恐懼,畢竟那是一個拔出來可以要人命的小機器。畢竟,魯大治眼圈已經紅了,衝動已經映上了他的眼簾。

可怕的景象終於出現了,魯大治抽出他的手槍並讓那手槍在他的食指間轉了兩個360度。然後,垂下拿著手槍的手,口中怒喝一聲:“滾!”

中年男子絕對不是李原海那樣的渾混人,他極度精明地說:“好、好,我滾!我馬上就滾!”

記憶如此不堪!正想著,司機踩下了刹車說:“師傅,鏡花園到了!”

2

魯大治看那長發男人一陣慌亂,他心中在沮喪之餘難免有點得意。

“幹什麼?魯大治!你收起你那一套!”好像被打了一針雞血的楊青歌突然爆發。也許,麵對此情此景她必須爆發,否則,真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

當著那個長發男人,楊青歌的態度讓魯大治剛剛升起的得意消失殆盡。在楊青歌麵前,魯大治總有一種壓抑感。可是常言道:物極必反!怒不可遏的魯大治,手槍交到左手,反手就是一個耳光。

“啪”的一聲,手掌拍到光潔無比的臉蛋上竟是如此響亮!

楊青歌愣了,她呆若木雞般地佇立當地。趁乘機會,長發男人一分鍾也沒有停留。他看魯大治離開了門口的位置,立刻奪路而逃。轉眼之間,樓梯間的腳步聲越來越遠。

足足有兩分鍾,楊青歌頹然倒在地板上,一陣號啕大哭如決堤洪水奔湧而出。

這淩晨時分,黎明之前。慘絕人寰的哭聲驚動了這座住宅樓,已經有開門聲傳來,機警的魯大治馬上關緊自己的單元門。可是,已經來不及了,有人敲門。

“大治,你幹什麼?趕緊開門!”對門張嫂的聲音。

魯大治哪兒敢不開?開門之後,當然是張嫂的一頓好心訓斥。楊青歌淚流兩行,聲音畢竟小了許多。魯大治一聲不吭,終於打發走了好心的鄰居。

單元裏一靜下來竟然是墳墓般沉寂,兩個人泥塑木雕般不言不語。

說起來,楊青歌雖然有她的不是,可她真沒有越軌的行為。那個長發男人叫宮來喜,是歌舞團的一個副團長,平常對楊青歌有點意思,兩個人也算得上是個朋友吧!今天晚上楊青歌接到一個通知,他在一部電視劇中的角色被替換。替換她的人是她團裏的同事,這讓她心情難免低落。宮來喜安慰她:“算了,命裏八尺咱不求一丈。電視劇的事兒我說得不算,團裏的事還是我做主,在團裏演出哥哥肯定讓你頂了她,也算一報還一報。”

話說得中肯,楊青歌又是一個心高氣傲的人。能有機會一報還一報,那真是太好了!聽宮來喜這麼說,她難免感激地叫了一聲:“哥,那就拜托你了。”

這一聲“哥!”,讓宮來喜立刻意識到有機可乘。

晚上,宮來喜請客,兩個人都屬夜貓子,宮來喜將楊青歌送回家來,楊青歌也是一時心軟,與魯大治長時間不和心靈也是重創。於是,在宮來喜提出上樓時,楊青歌猶豫了一下卻沒有拒絕。

商品樓這單元門一關,難免讓人有與世隔絕之感。兩個人脫了鞋走進室內,宮來喜就乘虛在後麵抱住了楊青歌。當時的氣氛就如一堆幹柴濺上了火星,也許,下一分鍾就會燃起熊熊欲火。

恰如其時,房間裏的電話鈴聲響了起來。這麼晚了,誰打電話?

原來,電話是魯軍打來的。

“媽,我在慶雲街燒烤店,你能不能來一下?”

“什麼事啊?這麼晚了!”楊青歌對兒子總有一種歉疚感,電話裏的聲音軟軟的。

“有幾個朋友吃飯,我才換的衣服沒帶錢,你給送二百元錢來。”十幾歲的魯軍說話的聲音還很稚嫩。

楊青歌聽到這話,掃了一下牆上的電子鍾,她發現已經是午夜了。她的心中升起陣陣痛楚,兒子在父親家中,當姥爺和姥姥的難免管教不嚴。這個時候了,兒子竟然還在燒烤店。楊青歌手拿電話長歎一口氣,本想多說幾句,看看站在她對麵的宮來喜話到嘴邊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