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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市場,名雖為“菜市”其實不然。這是連大市的小商品批發市場,其意義相當於武漢的漢正街,因此,它也叫漢陽批發市場。隻不過以當地人習慣,也許過去的什麼年代這裏是個菜市,因此而有這通俗的稱呼。它地處火車站周邊,每天行人如雲,商場裏也是客人如蟻。
傍晚,魯大治走進了菜市場。
今天,他的心情就如坐上了過山車般大起大落。首先當然是抓住了許進,繳獲了翡翠如意。這不僅是價值連城的一個寶貝,更主要的對於刑警而言這是證據,破案的證據。有了這件東西,別墅區的殺人案就算是破了一半了。就刑警而言還有什麼比這個更能令人興奮的呢?魯大治身為刑警隊隊長,手拿“如意”看了半天。
是漂亮!翠綠如油,閃亮如瓷。雖然魯大治不懂古玩,也不懂珠寶玉器,可這件東西懂與不懂的人都會感受到其精美。除了質地優良,那做工也非常地道。
他的心中美滋滋的,畢竟他的判斷沒有錯,一擊中的,這在刑警來講可謂破案神速。魯大治身為隊長,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裏偵破如此大的一起案件,應該說在他個人的刑事偵查史上是神奇的一筆。而在連大市公安內部也同樣是神奇的一筆,無人敢於爭鋒。想到這裏,他拋開了因為楊青歌而引起的懊惱,心情漸漸地好轉起來。
正在他沉醉於此的時候,傅誌的桑塔納開進了院子裏。看他們從車上走下沮喪的樣子,魯大治知道,肯定是疑犯逃脫了。果然,傅誌紅著眼睛向他說:“師傅,李原海跑了!”
於是,魯大治的心情突然墜落。疑犯潛逃是公安最大的麻煩,尤其是這麼大案件的疑犯。魯大治二話沒說,立刻命令內勤:向各分局、派出所發出通報,先在連大市範圍內通緝李原海。然後,他拽上傅誌走向前樓,這件事刻不容緩,他要立即向沙雪楓彙報。
原來,狄凱按照傅誌的吩咐下樓追趕李方舟。哪知道小夥子速度很快,他下樓時李方舟已經沒有了蹤影。他問了一下樓下守候的刑警,那刑警說道:“是有一個半大小子,背著書包向東去了。”
狄凱左右張望也沒有發現李方舟的身影,無奈之間,他隻能按照大致方向追去。轉過街角,狄凱的視野裏出現了一輛停靠的出租車,車窗處正是李方舟。
隻見那輛出租車聽了李方舟述說什麼,迅速地掉頭而去。
看到這種情況,狄凱恨恨地一跺腳口中罵了一句。那邊看到李方舟如風一般跑去,狄凱無奈地回去彙報。
聽到他的彙報,傅誌問他:“你看清車的牌照了嗎?”
狄凱搖頭,他當時是火冒三丈,哪想起去注意什麼牌照?此刻,傅誌一提,他的心中也是“哢噔”一下。畢竟是老偵察員了,這絕對是個疏忽。看他的臉色,傅誌沒有多說。他安排了兩名刑警在那兒守候,自己帶著狄凱和另外的刑警回到了局裏。
傅誌向魯大治彙報的口氣卻是絕對的:“李原海跑了!”
傅誌雖然認定不了那台出租車就是李原海,可他的感覺還是認為李原海跑了。
緊接著就是一番布置,連大市所有的車站、碼頭已經在公安的控製之下了。隻不過,由於李原海僅僅是個疑犯,這個控製是秘密的。
讓魯大治心情在沉落之後重新高興的是,魯軍來了,他到局裏來找魯大治。說起來,魯大治雖然是住在姥姥家,可從感情上來講,他對大治比對他的母親要近。因此,看到兒子風度翩翩地走來,魯大治心中滿天的烏雲全部散去,他掛滿絡腮胡的臉上全是燦爛的笑容。尤其是看到魯軍一改常態,衣衫不但整潔,而且閃亮。他非常高興地一隻手拍著他的肩,一隻手摸著魯軍的衣服袖子說:“小子,行啊?姥爺給買的?”。
魯軍沒有他那麼興奮,圓圓的臉上現出兩個酒窩,慢慢地推開魯大治的手說:“不是,我買的。”
魯大治識貨,正宗的名牌。他沉下臉來說道:“你哪兒有錢?多錢?爸爸給你。”說罷,魯大治就去掏兜。
“算了吧!錢早就交了。我來是告訴你一件事的,我兌了一個店,你去幫我看看吧。”
“什麼?”這可是魯軍給他送來的驚喜,也使他的心情刹那間興奮起來。魯軍能盤一個店,這說明他要經商了,他要走正路了。算一算魯軍已經23歲了,一個人怎麼轉眼就長大了呢?高中畢業沒考上大學,魯軍成了無業遊民。魯大治無暇旁顧,所有的事都交給嶽父嶽母。但魯軍永遠是他心頭的一份牽掛,在不回家的日子裏,更多的休息時間他是要到嶽父家中去的。
兩個老人當然知道他和女兒的現狀,可能他們麵對的也是一場無奈。見到女婿他們是很熱情,尤其是嶽母張文靜,她和老嶽父是一對教師。職業的習慣使她人如其名,非常文靜,即使退休在家,舉止間也是有板有眼。看到魯大治,第一句話就是:“不準走,在這兒吃飯。”
飯桌上有些話,嶽母就留給了楊一平。
“大治,你是當父親的,魯軍沒有工作,你得給想想辦法。這個孩子不願意說話,你也得找時間多陪陪他。”
嶽父的話,魯大治隻有唯唯而已。
一個刑警隊長,他沒有這方麵的能力。尤其是像魯軍這樣的文憑,實在是過江之鯽。唯一的辦法是上個技校做個藍領什麼的,可魯軍死活不去。孩子的話不多,說出來讓魯大治無言以對:“你要是有本事就讓我去做警察,要不然,我的事你就別管。多少年了,你都沒管過,這個時候你還管什麼呢?”
一句話說得魯大治語塞,心頭隱隱作痛。麵對魯軍他真是感到內疚,家庭不和,遭殃的是孩子啊!如果說魯大治對楊青歌的任何事都可以原諒,可她對孩子的不聞不問,讓魯大治傷心不已。楊青歌利用孩子來和他叫板,讓魯大治首尾不能兼顧,終使他們的婚姻逐漸死亡。
現在,魯軍要開店了,他麵對魯軍似乎不認識似的仔細看起來。兒子圓圓的臉龐,漠然的眼神,尤其是這副眼神常常看得魯大治心頭發空。他絕對不知道那裏麵的意思,有人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可魯軍的窗戶上麵可能是粘上了一層窗紙。漠然,非常的漠然。好像一潭永遠平靜的湖水,甚至是一塊平板玻璃,什麼風也吹不起漣漪,更別說是什麼浪濤之類了。唯一震顫他人心靈的是他不時出現在腮邊的酒窩,讓人感受到他的親切。尤其讓魯大治心頭會滾過一絲濃濃的情感,什麼情感呢?父子之情吧!
“好、非常好!在什麼地方呢?”
“輕工街,經銷海鮮。”魯軍說得輕描淡寫。
魯大治可是大吃一驚:輕工街,連大市的黃金地段。前臨人稱“大菜市”的漢陽批發市場,左靠連大市火車站,右邊是一條直通碼頭的陽光大道。如果說整座連大市是一座放射狀的城市,那麼,這裏就是放射狀的源頭。所有的街道從這兒向四周輻射,也就是說,這裏是連大市的中心。每天,外來人口、本地人口可以把這兒弄得摩肩接踵,螞蟻一樣推來搡去。你想在這兒跑步,那是最困難的一件事。因為,你不撞翻幾個人,你很難跑動半步。
作為中國最重要的出口碼頭,連大市是海陸空立體交叉的物流中心。而輕工街就是這中心之中心。寸土寸金,要想在這裏占上一塊地方,開上一個店,沒有個百八十萬的,你是辦不到的。
魯大治圍著兒子轉了兩圈,雖然他不懂經商,可他能看到輕工街裏走出的百萬富翁。難道自己的兒子也是其中之一?
兒子今天確實有點不同凡響,一套合體、優雅的西裝,一雙雪亮、時尚的皮鞋使一個男人,尤其是年輕的男人出落得玉樹臨風。魯大治心中愛慕不已,他真想將兒子像小時候一樣摟在懷裏在他的酒窩那兒親上一口。
也許,兒子魯軍發現了他的目的,他有些不耐煩地說道:“爸,你什麼時候過去,給我打電話。”
說話間,魯軍拿出一個手機向他亮了一下。然後,留下號碼頭也不回地走了。
扔下的是目瞪口呆的魯大治!那個時候,手機不僅是通信工具,它也是身份和財富的象征。就公安局來講,沙雪楓有,他魯大治也有,可其他人沒有。所有的手機還很“龐大”,像個磚頭般,被稱為模擬式“大哥大”。
魯大治咽了一口唾沫,心裏有點驚歎自己兒子的“出息”。他緊追幾步,將他的腦袋伸出打開的玻璃窗,他發現,兒子正鑽進一輛出租車裏。他搖搖頭,兒子真有點樣,什麼樣呢?反正兒子是長大了,魯大治也不去細想了。他坐到自己的辦公桌後麵,開始思索應該針對兒子的這個行動表示一點意思,什麼意思呢?起碼應該是支持吧!兒子在創業,當父親的如果無動於衷,那可是於理不合。
於是,在晚間下班後,他乘坐有軌電車來到“大菜市”。其目的,還是給兒子選一件禮物,為他的新店開業大吉選上一件禮物。
進入“大菜市”,人頭攢動,魯大治幾乎被淹沒。別看他在這連大市生,連大市裏長,但對於這個漢陽批發市場真還不太了解,人群中他被擁來搡去,視力所及全是食品。於是,他擠向樓道的滾梯,他想樓上肯定會有所不同。
果然,他在三樓發現了他心中所想的東西。那是徐悲鴻的一幅八駿圖,兒子屬馬,他希望他馬到成功。和老板一頓侃價,他高高興興地掏錢買下了這幅精致的八駿圖。
下得樓來,夕陽西下,行走匆匆的人們似乎都籠罩在一片火紅的色澤之中。“輕工街”距這裏不遠,魯大治辨一辨方向正要抬步向那兒走去,突然想到兒子是有電話的,這個時刻他還在不在店裏呢。想到這裏,他掏出電話,按下了兒子告訴他的電話號碼。沒有一分鍾電話裏傳來魯軍的聲音,那聲音很穩,很自信:“爸爸!”
“小軍,你在不在店裏?”
“哎呀,這個時間你才來,我正吃飯呢!”魯軍有點嗔怪地說道。
“在哪兒吃飯呢?”
“凱旋酒樓,有幾個朋友。”說到這兒,魯軍一停說,“要不,你也來吧!”
這話說得,魯大治豈能不明白?有幾個朋友,他一個當父親的這個時刻去肯定是不合時宜。想到這兒,他說:“不了,那我也找個地方吃點飯,一會兒過去。”
“好的,電話聯係。”魯軍沒有堅持,看來,他也就是讓一讓。兒子和老子有時候也這樣,聽到放下電話,魯大治放眼周圍,他看到地下室的門口也亮起了燈光。他知道,那裏有最全的小吃。他捧著那塊畫有八匹馬的大匾向地下室走去,半小時後,他重新走出。當然,是吃飽喝足後走出。
廣場上人流開始稀薄,連大市瀕臨海濱,海洋上的風輕柔而溫馨如少婦的手輕輕地撫摸魯大治的臉頰,他感到很愜意。他穿著一身短衣短褲,腳下一雙皮涼鞋,腋下夾著一幅駿馬圖,誰也看不出他是一個刑警隊長。
這次他沒打電話,因為他不想因為他而讓兒子中斷與朋友的酒宴。他舉步準備穿過廣場向魯軍和他說的那個店的方向走去,準備兒子如果不在,他就在門前等。
廣場上有一個長途公交車站,許多大型客車在這裏進進出出。魯大治在客車中穿行,突然,他停住了,目光所及竟然是李原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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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這個李原海,他自從在許進手中接過沉甸甸的鈔票,心中樂開了花般再也壓抑不住那種狂喜。這可是錢呐!李原海朝思暮想,起五更爬半夜都是為了這個。
都說發財、發財,什麼叫發財呢?李原海終於在人生路上體驗了一把,原來就是輕而易舉突然有了大把的鈔票。可以信手拈來,隨手花去的紙幣。
小許進一消失,他將那裝在一個布袋裏的鈔票扔到車裏。然後,他按捺不住心頭陡然升起的興奮。於是,他沿著那輛出租車跳起舞來。李原海身材高大,他的舞蹈好像是群魔亂舞中的一種,兩隻手舉在頭上,肥大的屁股扭來扭去。好在無人觀看,一陣瘋狂後他跳上了駕駛座。
有了錢幹什麼呢?李原海有他的打算,他的打算很簡單,他想讓這些錢變成更多的錢。也就是發了財,要更發財。而且,他有“道”,他有特殊的發財之道。
他抓著方向盤,像搖著一個小孩玩具,腳下輕踩油門向別墅區附近一個秘密地點駛去。所謂秘密是對他人而言,對李原海來講則不然。
那是一幢公寓樓,李原海將他的出租車停在樓下。然後,他將那幾遝鈔票分成兩份,一份藏到汽車坐墊的下麵。另一份分別塞到腰間和鞋裏,有一捆放到了他的短褲裏。這使他走起路來稍感費勁,慢慢地爬上了五樓。
兩長一短,信號照舊。門啞然無聲地開了,裏麵先是伸出一個腦袋,腦袋不大,上麵鑲有一對機警的小眼睛。那眼睛當然地看到了李原海,然後,越過他向樓梯下看去。當他發現樓梯是一片寂靜時,他打開了單元上的鐵門,並且讓開了一個身體足已過去的位置。李原海和他擦身而過,氣勢明顯與往日不同。
“大頭,看你這氣勢,腰包裏一定是有錢了?”一個聲音飄來,李原海眼珠沒轉,他知道那是姚老六。
時間已經是將近午夜,屋子遮著厚厚的窗簾,屋子裏燈火通明。中間的客廳裏放著一張桌子,中間是一塊綠色的絨毯,上麵是許多方格,方格中印著阿拉伯數字。那數字,有大、有小、也有單和雙。善於賭博的人都知道,這是一個賭具。上麵印的數字是個標誌,也就是說,你放在印有10字樣的方格裏。那麼,莊家發出的骰子如果是10或者是雙,或者是小,隻要你依照規則,你就會得到莊家的賠付。
原來這是一個賭場,別墅區附近一家地下賭場,李原海是這兒的常客。
雖然是常客,可他是最沒有賭資的一個常客。許多時候,他隻能是個看客。由於他和姚老六的關係(當初他們曾經是難友),他可以自由出入。姚老六不怕他,知道他恨警察,無論如何他也不會去報警。
可這人也是,有了錢和沒有錢的狀態就是不同。這不,李原海今天一進門他就被姚老六看透了。李原海可也不在乎,他先是從兜裏掏出一遝“啪”地往那個桌子上一拍。
“毛毛雨,小意思啦。哥們窮點,但天老爺餓不死瞎家雀。有的時候,哥們也能發點財。”
燈光下,李原海是人大、頭也大。頭發有些汗濕垂下一綹,眼睛一個稍斜,黝黑的臉上還掛著興奮的油光。肩膀很平,穿著短褲露出多毛的大腿。
所有的人,大概也有個五、六個人,所有的眼睛,大概也有十幾隻眼睛。在李原海大手一揮,在那聲“啪”的一響之後,全部投向了綠色的絨毯,全部盯向了那遝鈔票。
漂亮,李原海這個動作真是漂亮。氣勢如虹!引來的是這群賭徒興奮和羨慕的眼光,屋子裏滾過的是一聲“啊!”,吃驚的聲音如海濤拍岸,瞬間而碎。
夜色像水一樣被這群賭徒關在了窗外,他們聚在燈火下,吆五喝六地押了起來。
李原海的運氣不好也不壞,押了半宿輸掉了還不到一遝。雖然如此,李原海的心情也是不好過。隻見他從腰裏又掏出一遝,將原來剩下的一些全部押在了一個12上。口中大喝道:“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