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不到石破天驚,可是姚老六還是實實在在地看了他一眼。他們是一起從監獄裏滾出來的,姚老六了解他和了解自己的腳趾頭差不多。可是他怎麼突然就發財了呢?一點征兆都沒有,這個李大頭!
姚老六和李原海不同,他是個職業賭徒,按著行話:他就是一個靠“藍”的。江湖上稱賭博為“藍”道,靠“藍”就是依靠賭博為生。因此,姚老六在賭博上絕對是精益求精,其賭術絕非李大頭可望其項背。
賭場上是沒有情義的,常言道:賭場無父子。連父子都沒有了,還有什麼其他的情義?此時此刻,姚老六根本沒考慮什麼難友不難友,他的眼睛裏隻有李原海扔在桌上花花綠綠的鈔票。
隻見他舉起紅褐色的色桶,由輕漸重地搖起來。“色桶”是木頭做的,可能是用得久了在燈光下閃閃發亮。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所有的目光都盯緊了晃動的色桶。那裏麵滾動的色子,好像是醉人的音樂,彈動賭徒們的神經,讓他們如癡如醉沉迷其中。
終於,那首樂曲戛然而止。姚老六莊嚴地將“色桶”扣在綠色的絨毯上,目光凜冽地掃了一下在場的人,最後停在了李原海那裏。
李原海沒看他,他的眼睛在“色桶”那兒呢!看到姚老六手一停,他立刻喊道:“雙、雙”。一麵喊,一麵雙手握拳在空中揮舞。
姚老六瘦削的臉龐,嘴角頂出一絲嘲諷的笑容。隻見他緩緩地拿起閃亮的色桶,六個骰子均勻地鋪在綠色的絨毯上。所有的人都在默默地計算,計算這六個骰子加起來的和。
“23!”語驚四座啊!
李原海一屁股坐在了水泥地上,沒錯,他的大腦裏出現了信號:桌子上的錢屬於他人了!雖然談不上辛辛苦苦,可對於李原海來講,那一遝鈔票還是有很多用處的。一時間,他的二杆子脾氣上來了。他往前一撲,雙手將錢摟在懷裏,放聲大叫:“我不服!”。
所有的人都愣了,隻有姚老六不慌,他微微一笑上前說:“大哥,你可是我的好大哥。這麼些年來總是你罩著我,有社會上混講究的是什麼?你這個樣子讓人家笑話你也笑話小弟了。錢算得了什麼?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今天輸了明天贏回來。有兄弟我的,還沒有大哥你的嗎?”
李原海聽到此話,雙手一張大叫道:“咱們再來,誰走我和誰不算完!”
說話間,他從褲襠裏又拿出一遝。他變魔術般的動作讓所有的人目瞪口呆,雖然誰也沒說什麼,可他們心中的詫異越來越重。
賭場上風雲變幻,紙票如流水一樣卷來卷去,外麵的天卻是微微發亮,東方露出了魚肚白。
賭徒們蒼白帶灰的臉色焦慮地盯著姚老六青筋裸露的手時,一個聲音仿佛是自天而降:“不許動!”
好像憑空掉下來一個炸雷,賭徒們全部愣住了。
一刹那間,首先還是李原海,他沒命地往上一搶,一把錢抓到手裏就要住懷裏裝。可那錢還沒等他抓過來,一副鋥亮的手銬就扣住了他的手腕,另一頭被猛地一帶竟然鎖在姚老六的手上。轉眼之間,李原海與姚老六又一次成了“難友”。
原來,天氣太熱,姚老六的媳婦打開了衛生間的後窗透透氣。她認為這幢單元位於五樓,沒有什麼事。哪裏想到?青雲區公安分局下轄的一個派出所得到了群眾的舉報,觀察了這個地點有些時日。他們先是上了六樓,從六樓上麵垂到五樓陽台。姚老六媳婦打開的後窗給警察開了方便之門,他們跳進兩個人,一個打開單元門,一個人的槍管罩住了這些精疲力竭的賭徒。
誰贏了?別看李原海氣壯如牛,別看姚老六精滑如猴,他們全輸了。
所有的賭徒都被扣在地下,所有的賭資被警察繳獲。
所長姓朱,濃眉大眼,嘴角頂出冷笑:“你看看你們這群賭鬼都成個什麼樣子?臉上灰戧戧的,眼珠子紅通通的。尤其你李原海,你這是幾次了?屢賭屢犯,你知不知道一點羞恥?你當你們鑽進這個樓裏我們就沒有辦法了?告訴你們,你們就是鑽到耗子洞裏賭博我也將你們抓出來。”
一聲令下,賭鬼們慌了神。這是最要命的事,手頭的錢不管是輸了還是贏了都成了警察的戰利品,連李原海鞋底的一遝錢都被警察收繳。
姚老六召喚他的老婆:“去,想想辦法,借點錢。”
還有幾個也要求警察給他們打開手銬,紛紛在向外麵打電話。
李原海想起了他車上藏起的那些錢,他抬起頭來堅定地看著那個所長。
那個所長一擺頭,有一個年輕的警察跟上了李原海。
李原海蹲久了,腿有些麻,他好好地活動了一下。最後,在滿屋賭徒們羨慕的目光中率先走出了老六的單元。
李原海塊頭挺大,他走在前麵,後麵年輕的警察被擋了個嚴嚴實實。這幢樓很陳舊,樓梯很窄,李原海在前邊走,任何人也無法超越。那個警察也是參加工作不久,他雖然個頭不大,但還真沒把這個點頭哈腰已經被抓的賭徒放在眼裏。
李原海走起路來左右搖晃,他一直搖晃到樓下。樓道竟然堆滿了雜物,門口也隻能容得下一個人的進出。李原海向後瞥了一眼,他發現那個年輕的警察漫不經心。他立刻向後一栽,仿佛是腳下一滑,龐大的身體將那個年輕的警察砸倒在地。
隨之,李原海一躍而起,龐大的身軀竟然非常敏捷,轉眼衝出樓道。外麵晨光放現,大道上寂靜無人。李原海是這裏的常客,他東轉西跑,專門挑選小胡同飛速地穿行。不用說,那個年輕的警察起來之後,李原海已經消失於他的視野。跑出樓道追了幾步,李原海已經蹤影皆無。無奈之間,那個年輕的警察隻好回去複命。
李原海仿佛一隻逃出樊籠的兔子,他一刻也不停,竄出樓群跳上了他的捷達。出租車使他如虎添翼,他飛速地跑出了這個令他倒黴的住宅區。臨近別墅區就是海濱大道,那裏視線良好,道路寬直,李原海急急如漏網之魚立刻逃之夭夭。
看了看表,已經快到下夜班的時刻,他決定收車。他想將這輛車交給白班的司機,然後,找個隱秘的地方睡上一覺再說。
轉了幾個彎,他遇到了一輛和他同樣的出租車。那司機給他一個驚人的消息:兒子告訴他,家中有公安。
原來,李方舟是告訴了父親的一個同行,那同行將消息轉告給李原海。這使李原海大吃一驚!他倒是沒料到是傅誌一行,隻是認為是派出所抓他要罰款。此刻,這錢已經成為李原海的命。他將坐墊底下的錢,重新纏在腰間,開車到學校先見了兒子。然後交車,人潛進了喧囂起來的都市。在這百萬人口的都市裏,一個人無非是一滴水。躲開警察,保住他到手的還剩餘的鈔票是他腦海中全部的意識。可是,冤家路窄,日落西斜,他在長途客運站的人叢中還是遇到了魯大治。當四目相對的一刹那,李原海的心髒幾乎跳到了嗓子眼。
3
意圖穿過廣場的魯大治在一台駛過的公交車後發現了李原海,李原海穿著一條肥大的短褲,套著一件肥大的T恤。意外的是頭上竟然頂了一頂很像樣的草帽,那草帽邊沿很大,李原海極力地拉低帽簷。可是,他遇到的是魯大治,他即使是將草帽整個遮住他的大腦袋他也無濟於事。
李原海的手腕上纏了一個布兜,那兜裏裝著他的鈔票,鈔票的下麵壓著一把刀。“李大傻”已經橫下一條心,他要保衛他剩下的鈔票。盡管這鈔票來得不難,可是,轉眼損失的近半紙幣還是讓李原海心傷不已。從小到大,他掙不到多少錢,開個出租車也就是一個工資錢。這回一下子弄到十萬元,對於李原海來講無疑於是天文數字。因此,在得意之餘難免忘形。這一忘形,頃刻之間,數萬元的財富打了水漂。李原海懊惱不已,懊惱之後,他想到鄉下去躲一陣。公安的罰款也好,拘留也好,躲一陣再說吧!反正他手裏還有大把的鈔票,他可以不幹活瀟灑自如一番。
也許是一種本能,李大傻突然間有一種危險臨近的感覺。他猛然地一轉身,刹那間他與魯大治四目相對了。
廣場上人來人往,公交車鳴著喇叭緩緩駛進駛出。這裏有通往全國各地的公交長途車,也有通往全國各地的客人。可這一切,此時此刻似乎都不存在,空間和時間都在這裏板結,凝固的空氣中隻有李原海和魯大治。
魯大治黑色的瞳仁裏映著李原海吃驚而猙獰的臉,那副臉上的神情告訴他,今天,他不會輕易就範。因為,那幅大臉上的瞳孔裏一絲慌亂已經迅速消失,一副要拚命一搏的色澤彌漫上來。
魯大治沒有想到在這兒碰上李原海,難免也是一陣緊張。自然腿一抬手貼住了小腿,可惜那上麵是空的。真是該死!按照局裏的規定,下班時手槍交給了內勤,目前他幾乎是赤手空拳麵對李原海。
魯大治在心目中始終把李原海定位於6·16案件的嫌疑人,尤其是在傅誌收繳了翡翠如意,李原海潛逃之後,他的這種信念更加堅定。因此,即使是突然相遇,即使是赤手空拳,他也不能讓李原海在他的麵前潛逃。因此,他的手觸到空空的小腿之後仍然是大叫道:“站住!”
李原海沒有走的意思,他的心裏認為魯大治是他的克星,上一次的事他仍然記恨於心。這一次,他雖然沒有料到魯大治已經將他列為6·16案的嫌疑人,可是魯大治的一聲“站住!”讓他恨從心頭起。輕易到手的十萬元還沒有捂熱,就有一半成了公安的戰利品。李原海做人從來不思過,也不去考慮他要是不去賭博,公安怎麼可能去抓他?他考慮的就是他到手的錢財被公安沒收,他恨公安!此刻,他將這些恨全部集中到魯大治的身上,他認為所有的公安都一樣,魯大治就是代表。因此,他一伸手在鈔票的下麵抓住了那把尖刀。
魯大治沒有小視李原海,他知道這人有一把蠻力,而且,橫下一條心什麼事都能幹出來。尤其是現在,他認為李原海是困獸猶鬥。因此,他將八駿圖放到地下,先是和顏悅色地說道:“李原海,你想上哪兒去?這連大市所有的車站、碼頭全部是我們的人。我勸你跟我走,我算你一個投案自首。”
魯大治還希望來個攻心為上,李原海哪裏聽得進去?但他沒有向魯大治發起攻擊,因為,他多少還是有所顧慮。畢竟對方是一個刑警隊長,他曾經栽在他的手下,他不敢輕舉妄動。他像一條暫時盤起來的眼鏡蛇,窺視著魯大治,並且用眼角的餘光在窺探著逃跑的路線。因為,他雖然看清了魯大治是一個人,但他還是想著三十六計走為上。可是,這廣場上的人是摩肩接踵,如果他現在拔腿逃走,魯大治一喊,他是很難逃走的。為此,他還在猶豫之中。
他的猶豫給了魯大治機會,多次在人叢中抓捕罪犯的魯大治機靈地踏上一步,伸手抓向李原海的手腕。
魯大治抓捕罪犯是他的基本功,手腕一搭,立刻另一隻手上前。他的目的是用兩隻手的力量壓住李原海的腕關節,從而一招之內製服李原海。
李原海身高體大,手腕像支頂門杠那麼粗,這使魯大治抓在手中有力不從心之感。匆忙間,魯大治又靠上一步,他想增加大臂的力量扣緊李原海的腕關節。
李原海哪裏能躲過魯大治快如閃電般的動作?可他本能地反抗使他小臂肌肉收緊,突然的反作用力使魯大治沒有收到預想的效果。他發現,這個魯大治又靠前一步,雙手來拿他的手腕。兩個人隔得這麼近,李原海與魯大治幾乎是臉貼著臉。
他們粗壯的呼吸幾乎可以噴到對方的臉上,魯大治眼睛噴火,他是誌在必得。一招不中,他必須全力以赴。身為刑警隊長,職責所係,他一定要製服李原海。
也許是魯大治用上了全身的力氣,也許他的反關節讓李原海感受到疼痛,但畢竟那是一個人的軟肋。李原海粗壯的胳膊突然間軟了下來,整個身體被魯大治彎過來,手掌與手臂之間成了一個90度。
魯大治貼身上步,李原海已經被他製服。於是,魯大治一手繼續扣緊他的手腕,一隻手伸向自己的腰間。他是想找手銬,想用手銬最終鎖定李原海。可是,他一手走空,腰間沒有帶什麼手銬。今天晚間他是來為兒子祝賀的,他沒有準備,沒有抓人的準備。這一走空,讓他一愣。這可怎麼好?
一切如電光石火,一切無非是一瞬之間,李原海被魯大治手臂傳導的巨大力量彎過身軀之後,他將手中的刀向後一挺,隔著那個布口袋,鋒利的刀鋒刺向魯大治的腹部。
魯大治無論如何想不到,李原海有刀,而且這刀藏在那個布口袋裏。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在這犬牙交錯魚龍混雜的世界裏,刑警會有許多個想不到。然而,每一個想不到都有可怕的後果,但是,魯大治仍然是沒有想到。
也許,這樣的情況誰也無法預料,刑警同樣如此。
那冰涼的刀像一條毒蛇,犀利而堅決地鑽進了魯大治的腰腹。隨之而來,一股巨大的冷氣充塞於魯大治的腹腔。那冷氣好像是收縮的,使他五髒六腑鑽心地疼。魯大治張大了嘴巴,他想吸氣,吸進最普通卻是最重要的空氣。就像一條被海浪拋在沙灘上的魚兒,張著嘴拚命地呼吸。可是離開了水,魚兒已經失去了力氣。
魯大治失去了力氣,他的身體發軟,兩隻胳膊垂了下來。
李原海突然覺得扼住他手腕如鐵鉗般的手失去了力量,他輕鬆地掙脫。這時,他一回身,發現了魯大治蒼白如蠟的臉色。而且,在最後的一瞥之後,他明顯地向地麵栽去。
不好,李原海意識到他殺人了!太可怕了,他李原海殺人了,而且殺的是刑警隊長。他什麼也不顧,拔出刀來,瘋狂地鑽進了人群之中。
那刀子一抽,魯大治的胸腔裏噴出了一口鮮血,他渾身都空了。出於本能,他雙手捂住腹部,鮮血噴濺,頃刻間魯大治已經成了血人。
“撲通”一聲,魯大治栽倒在廣場上。
突然的變故,驚呆了所有的人。首先是一個婦女發出了一聲驚叫,人群如炸了鍋一樣沸騰起來。正當人們驚惶失措之際,人群裏衝出一個青年,他大叫一聲:“爸!”撲上前去,他雙手抱起魯大治瘋狂地叫道:“出租車!”。
一輛出租車飛駛而過,魯軍抱著魯大治擠上了車,那台捷達牌出租車立刻一路狂叫向醫院駛去。
魯大治躺在魯軍的懷裏,整個人已經隻有出的氣難有進的氣。眼睛翻白,看著魯軍嘴唇翕動。魯軍低下身軀,耳朵貼著魯大治的嘴,他還能勉強聽到魯大治說的是:“孩子,爸對不起你,你要好好做人。”
魯軍淚如雨下,他萬萬想不到英武不羈的魯大治今天以這副形象躺在他的懷裏。從童年開始,爸爸就是嚴峻的,有時會嚴峻得不近人情。但父親在魯軍心目中卻永遠是他的偶像,真正的男人的偶像。小同學打架,他由於老爸是公安局的,在夥伴中明顯地位高出一籌。可是,母親與父親失和,讓魯軍的心中畫上了一道更深的傷痕。他住進姥爺家,變成了一匹脫韁的野馬。但他對老爸除了敬畏之外,還是有一種親切感。因此,這次他兌了這個店,他親自跑到公安局。一方麵,他想讓老爸看看他到底能不能做點事,另一方麵當然是和魯大治感情較近的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