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父親 (2 / 3)

“溜溜”像個懂事的孩子,依偎著他,兩隻寶石般的眼睛在他的煙霧中閃出藍幽幽的光澤。它的鼻子是濕的,拱在赤裸的胸膛上癢癢的。

“溜溜,知道軍哥在想什麼嗎?”魯軍黑暗中拍著“溜溜”的頭說。

奇怪,魯軍能看到,“溜溜”晃了晃它的大腦袋。這條狗,難道它能聽得懂主人的話?但是,魯軍還是感到了心中的安慰。也許,這黑暗包裹的房間裏,這仿佛與世隔絕的單元裏,“溜溜”是他最好的知己。

魯軍緊緊地摟住“溜溜”,低聲說:“知道嗎?軍哥想爸爸,軍哥欠爸爸的。”

說到這裏,魯軍的鼻子酸了,而奇怪的是“溜溜”藍寶石般的眼睛裏也濕潤了,似乎有淚水要流出。刹那間,魯軍的心碎了,他被“溜溜”感動得心都要碎了。

這條狗太好了,當初他從一個養狗專業戶手中將它買回。那主人和他說:“這條狗品種非常純,它現在就是小,你養一段,然後找個馴犬師好好調教。它的智商絕對是一個七歲兒童的智商,你訓練好了,將是連大市最好的導盲犬。”

小的時候,魯軍全部給它買進口奶粉,保證它的飲食質量。長大了,他又另外請了一個馴犬師專門調教。

“溜溜”沒負魯軍所望,終於成為一隻懂事的導盲犬。這頭犬毛色金黃,嗅覺靈敏,性情溫和。更主要的,它善解人意,的確是犬中之精品。好幾次,魯軍牽著它讓它上他的本田,“溜溜”卻拚命地掙脫,兩隻眼睛哀怨地看著他。這使魯軍好幾次放棄了將它交給小雪的念頭,上車之前又將它牽回。

它能感覺出來,如果是帶它出行,它會乖乖地上車。隻要是魯軍產生了將它送出的念頭,它好像能領會一樣立刻表示反對,而且,這反對很強烈。不得已的魯軍,直到現在,訓練已經結束,“溜溜”完全可以執行一個導盲犬的職責,他還遲遲不能將“溜溜”送出。無奈之間,他想出了一個辦法,讓小雪到這兒來,讓它們之間增加感情。這個辦法還真奏效,“溜溜”和小雪已經混得很熟,隻是魯軍心軟,到現在他還沒有讓小雪牽走“溜溜”。再有幾天,他想再給“溜溜”梳洗一番就正式交給小雪了。

今天晚上,他突然想是不是再買一條,將“溜溜”永遠地留在身邊?

感情竟然是這樣的,隨時可以使一個人去改變已經做出的決定。而感情又像河流,有時湍急,有時平緩。

他撫摸著“溜溜”金黃色、柔軟的長毛,眼前還是頑強地浮出魯大治的影子。警察事後的現場勘察發現了那幅“八駿圖”,沒人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可魯軍知道,這肯定是老爸為他的新店買的賀品。沒有當爸爸不望子成龍的,老爸為了他的工作也是費盡了心機。可是,魯軍學習始終不好,也沒考上大學。高不成、低不就地在社會上混了好幾年。終於,他能自立了,自己要開店了。那天他到魯大治的單位將這個消息告訴他,魯軍能看到老爸驚訝而喜悅的表情。

可是,魯軍萬萬沒有想到這是他和爸爸的永訣。

他睡不著了,他起身下地,拍拍“溜溜”口中說:“住、睡覺!”

“溜溜”乖乖地沒有動,他穿上拖鞋,慢慢地離開他的臥室。他來到書房,這裏有他的電腦,他打開了電腦。先瀏覽了一下網頁,重點當然是連大市晚報的網站。自從和傅曉梅成了朋友,這個網頁他是必看的。

萬籟俱寂的夜晚,他的書房裏也彌漫著水一般靜謐的空氣,他沉浸在這氛圍中暫時忘卻了老爸。突然,他的目光在連大晚報的網頁上停住不動了。原來,那上麵報道了一則消息。有個地方,一個人因為殺人罪被判死緩,曆經11年。公安在辦案過程中抓獲一個疑犯,這個疑犯竟然親口承認了11年前所犯的罪行。於是,一個受冤11年的人終於出獄。上麵還有這個人的照片,兩鬢斑白,一臉滄桑。

報道後麵還有,該人已經向法院提出訴訟,要求賠償。

這篇報道的標題叫:善惡到頭總有時。

看完這篇報道,魯軍睡意全無,他又點起一棵煙。默默地盯著電腦屏幕,細細地咀嚼著報道的內容。那裏麵還說,當初辦案的民警有的升職,有的調離。可是,上麵還要追究辦案人的責任。

魯軍將那個人的名字打在百度搜索,一下子出來那麼多詞條。原來,這竟然成了這一時期的絕對新聞,轟動了全國。怎麼會有此等事?很多人似乎很難理解,一時間,跟貼如潮。一個大網站,在這一新聞的後麵竟然跟貼多達兩萬多條。說辦案民警可殺的,說要賠一百萬的,反正這網絡上人多,“憤青”也多。一時間,說什麼的都有。

看著這些跟貼,魯軍默默地發出一聲歎息。究竟是什麼意思,他似乎也說不清楚。但有一點,他知道自己的父親也是一個辦案人。他設身處地地替父親在想,如果魯大治辦了這樣一起案件?如果魯大治依然在世,那可怎麼辦?

他知道父親的品格,他不會刻意地去為難哪一個人。可是,出現這樣的意外,父親可以不擔責任嗎?看看報道中,那個人因為被冤入獄已經是妻子另嫁,兒子輟學。11年人生的大好時光扔在了監獄,除了自己的歲月,一家人的幸福也付之東流。從這一點來說,即使是自己的父親似乎也不能因此而獲得原諒。

想到這兒,他也打上了一個跟貼:失者已逝,過去的就讓其過去,還是往前看吧。

打上這樣的貼子他想關上電腦,突然他的QQ響了。原來,開電腦的時候,他的電腦自動就上了QQ。看了一眼,他興奮起來。竟是“南海風”的問候:還沒睡?

魯軍看了一眼桌上的電子表,正好是零點一刻。他如實地打上:睡了,又起了!

對方給他一個微笑,然後說:如此精確,為什麼呢?是想我了嗎?

然後,又是一個調皮的微笑。

沒說的,這是傅曉梅。

魯軍沒有正麵回答,他問道:你為什麼還沒睡?你在做什麼呢?

南海風:告訴你,我曾經答應你要為魯伯伯寫上一本書,我在做前期的準備工作。

又是關於父親!今天晚上的一切似乎都和父親有緣。魯軍知道,他今天晚上是不可能和魯大治的魂靈分開了。這使他驟然想到:原來,12年前的今天正是魯大治離開他的日子。這個日子,是魯大治的忌日。還好,這一天剛剛開始十五分鍾。魯軍決定,早晨就到公墓去,給大治送上一束鮮花。

想到這兒,他猶豫起來,叫不叫上傅曉梅呢?

手指放在鍵盤,好久沒動。那邊的傅曉梅好像等急了,她又敲道:軍,你不困嗎?我是困死了!有話明天再聊,我要睡了。拜拜!

既然是這樣,魯軍放棄了叫上曉梅給老爸掃墓的念頭,他默默地敲上了兩個數字88.

南海風的頭像閃了一下,熄滅了。

一切好像又重歸寂寞,每一次都是這樣。隻要是曉梅出現,宇宙間仿佛到處都是響聲。而她一消失,宇宙間寂寞無比,起碼在魯軍心中是如此。現在,午夜時分,更是這樣。魯軍長歎一口氣,默默地關上電腦。他在黑暗中坐了好久,嘴上的煙早就燃盡,他再沒點,就在黑暗中坐著。也許,他想享受這黑暗。

3

傅曉梅關了QQ,一陣睡意襲來,她揉揉太陽穴。然後,摸起電腦桌上的水杯,仰脖將最後一點咖啡倒進。不知是咖啡的質量有問題,還是她的體內已經有了適應咖啡的基因,此刻睡意已經如上漲的潮水無情地漫了上來。

她活動了一下腰身,就想鋪床睡覺了。外麵卻傳來一陣門響。她聽到是用鑰匙開門的聲音,傅曉梅心中判斷那肯定是老爸。於是,她的睡意如落下的潮水般無情地突然退下。她從自己的臥室伸出頭來,發現老爸正在開燈,她喊了一聲:“老爸!”。

正在換拖鞋的傅誌,聽到喊聲發現是傅曉梅。黝黑的臉上立刻綻出笑容,閃出一線白牙。

“我女兒還沒睡,又要給我們連大市的民眾報什麼新聞啊?”

“老爸,我們是晚報,大多是晚聞。”傅曉梅也是用玩笑回答。

這個家庭裏,父女二人處得像一對朋友,有什麼話都可以相互交流。相反,傅曉梅與母親柳蘭倒是很少有交流,也算一種奇怪的現象吧!不過,每一個家庭都有它的不同之處,許多事都是“因人而異”的。別看傅誌在外麵,疾言厲色,一局之長,位高權重。可是,麵對女兒他是一點兒也嚴肅不起來。見到女兒,他那張黑臉一定會綻出笑容,那副笑容就像天生的一樣,專門為女兒而存在。

傅曉梅也喜歡爸爸,在她的眼裏,父親知識淵博,通今博古,知情達理,既有工作熱情,也對家庭負責。做警察是個好警察,做爸爸是個好爸爸。反正,在傅曉梅的眼裏,傅誌的全身幾乎都是優點。

換好拖鞋的傅誌一麵向客廳走來,一麵向傅曉梅說道:“我還正想找你呢!怎麼樣,能不能晚一點睡,陪老爸聊一聊。”

看老爸興致勃勃,傅曉梅又經常習慣於晚睡,既然如此,她索性又衝上了兩杯咖啡,遞給傅誌一杯。然後,她整個人坐在傅誌一側,美麗的眼睛掃向傅誌頭發說道:“爸,你的白頭發又多了。來,我給你拽一下。”

傅誌乖乖地像個孩子般將頭伸過,傅曉梅手指輕柔,在傅誌的鬢角處拽下兩根白發。她誇張地舉著那兩根白發說道:“爸爸,工作不能過於勞累啊!五十歲的人要注意休息啊!否則,老得快!”

嚴格地說,傅誌今年49歲。歲月如梭,鬢角有幾根白發已經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傅誌揉著頭發說道:“是啊,一轉眼之間女兒都這麼大了。爸爸豈能不老?如果再不老那就是妖精了。”

“有道理,人就是要新陳代謝,周而複始。沒有老去,哪兒有新生?我讚成老爸的觀點,支持老爸!”曉梅舉著拳頭,甜蜜地笑著說。

兩個人之所以成為朋友,那也是因為他們誌同道合,有共同的語言。每一次交流都是圓滿的,都會打上一百分。二人雖為父女,恰恰有人逢知己之感,因此,他們在一起也是無話不聊。而且,常常是在共識中相互認可。

“曉梅啊!老爸早就想找你聊聊。可是,不是你忙,就是老爸忙。今天難得,我想聽你說說魯軍。不管怎麼樣,老爸在女兒的終身大事上也得發表點意見,否則,豈不是太不負責了嗎?尤其,你的這位魯軍還是我老上級的兒子,我更應該和女兒探討一下,聽聽女兒的真情實感。”

傅誌端起咖啡輕輕地呷了一口,將他的眼睛投向稍顯羞澀的女兒。

其實,就傅曉梅而言,她的人生字典裏沒有羞澀。隻不過,在老爸的麵前是一時的本能體現。因此,她稍微一停,收斂笑容的同時,也“呷”了一口咖啡。繼而,她坦然說道:“老爸,我愛他!他是這個世界上最善良的人。如果這個世界上的人都能像他那樣,一定是個充滿愛心的世界。人們相互間充滿關愛,社會必定和諧。”

“噢!”看著女兒堅定的神色,浮上紅暈的臉龐,還有如沉浸在水中如黑寶石般的閃亮瞳仁。傅誌略感愕然,他真沒想到,魯軍在女兒的心中如此了不起?傅誌比任何人都了解女兒:心高氣傲的女兒天資聰慧,在她的人生路上,沒用傅誌做什麼工作,從大學到工作崗位全是傅曉梅自己打拚的結果。不是她的總編誇她,她做得也屬實優秀。可是,魯軍竟然贏得了自己女兒如此讚譽,這可讓傅誌感到這個魯軍有些非同尋常。

在傅誌的心中,魯大治忠於職守,勤勉認真,工作中勇於負責。作為刑警,他疾惡如仇,不懼風險。不是傅誌管他叫聲“師傅”,從心裏講,傅誌也是暗暗敬佩魯大治的為人。可是,他的兒子如何?傅誌曾經有所耳聞。沒想到,女兒給了他這麼高的評價。一時間,傅誌倒想聽一聽這評價的來源了。

“曉梅,聽你如此說,魯軍有很好的人品呐?”

“是啊!有些人還認為我是看中了他的錢財呢,真是狗眼看人低!”

“誰敢這麼評價我的女兒啊?是不是不了解情況,無的放矢啊!”傅誌發覺女兒說得認真,情緒也很激憤。他知道這個人應該和女兒很近,否則,女兒也不能有如此強烈的反應。

“我有一個同學,叫李方舟的,總是諷刺我。”傅曉梅對於李方舟耿耿於懷,麵對朋友般的老爸,她也如實托出。

“噢!”傅誌有過目不忘的能力,對於女兒提出的李方舟他立刻就記得當初那個毛頭小子。不是因為他,李原海難已潛逃,魯大治也不至於死於非命。

“你說的是李原海的兒子?當年魯軍的父親就是死於他父親之手。可是,12年了,我們還沒有抓到李原海,這真是我們警察的恥辱啊!”

傅誌從心而發,說出話來仿佛是帶有心底深處的歎息。那一次警察封鎖了所有的碼頭、客運站、火車站,高明奔赴金縣。可是,李原海竟然像是一條潛進深海的鯊魚,再也沒了蹤跡。隨後,局裏通過省廳向全國發出了通緝令,李原海仍然是泥牛入海。沙雪楓臨退休之前,他感到最遺憾的一件事就是李原海的潛逃。留下的工作重點之一,就是對於李原海的繼續抓捕。沙雪楓的意思很清楚,我們青雲區的公安一定給魯大治在天之靈一個交代,李原海無論如何不能逍遙法外。

至於6·16案件,由於贓物已經找到,人犯也可以確定。經過上級公安機關的討論,可以由青雲區公安結案,疑犯繼續追捕。

這案件一經告破,公安肩上的壓力小了許多。隨之而來的更多的案件無形中衝淡了當初追蹤此案的決心,致使一拖數年,李原海仍然沒有歸案。這幾乎成了傅誌的一塊心病,一想起魯大治,一想起當年的事情,他就強烈地譴責自己。身為一局之長,老隊長宿仇不報,真是心中有愧啊!

好在世上的事千變萬化,自己的女兒竟然戀上了老隊長的兒子。世事滄桑,傅誌除了感慨自己老去之外,心靈也稍感安慰。他撫著女兒的頭說:“不要管他,生活是自己的,愛情更是自己的。隻要是你認準的路就走下去,我們絕不能為了別人的什麼看法而改變自己。首先,我相信我的女兒絕對不是見錢眼開的人。”

老爸的話讓傅曉梅很高興,她笑著說道:“謝謝老爸,我就相信老爸一定會支持我。每一次我都是在你這兒得到精神上的鼓勵,我是真的高興。”

“好啊!我能和女兒取得共鳴,除了說明我還不老之外,也說明父女的心思相通。這也是建設和諧家庭的重要一步嗎!”兩個人一唱一和,聊得興高采烈。尤其是有了一杯咖啡,二人的睡意蕩然無存。

“可是,曉梅啊!當年這個魯軍可是有點愚頑不靈。我那個老隊長一心撲在工作上,對象楊青歌是一個還算不錯的歌手。人長得漂亮,圍著她的男人又比較多,心理上總是感覺有點優勢。開始,我的老隊長沒調到刑警,很多時間用在家庭上,兩個人還過得可以。後來,他當了隊長,時間上就緊得多。為此,兩個人經常吵架,以至於分居兩處。魯軍據說因此而受到了影響,學習不好,還與一些社會人混到一起。老隊長曾經也是因此而非常鬧心。沒想到,這個魯軍可能也是浪子回頭。不幹則已,一幹驚人,弄出這麼大的局麵來。我個人覺得,有些事情還是不要停留在其表象,還是多探討一下一個人的內心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