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魯軍接的電話是許波的,等傅曉梅離開後他打回電話,許波的聲音很悠長:“兄弟,什麼事兒那麼神秘?連哥的電話都不敢接。”
“對不起,大哥!剛才我這屋子裏有人正說些事,不方便接。大哥沒生氣吧?”魯軍非常客氣地回答,從語氣上可以看出二人的關係很近。
“哪裏!我兄弟也是一方諸侯,大南國開得有聲有色。哥哥看著高興還來不及呢!哪兒有生氣的道理?”話說到這裏,許波語氣一變又說道,“不過,我也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哪!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一下,找個地方?”
聽到許波有約,魯軍稍一沉思說道:“銀帆咖啡座如何?”
“晚間六點!”許波還是那種風格,沒有一句廢話。
當晚六時,“銀帆”就如一件銀色的風帆,下窄上寬的高層建築聳立在藍天之下。所謂的“咖啡座”就設在風帆之上,藍天之下。在頂層的露台,人們支起一幢幢蘑菇般的陽傘,伴上幾個紮著圍裙的小姐在其中穿梭就是咖啡座。從這兒可以看到萬裏無垠的大海,尤其是夕陽沉落,天空一片血紅。墨藍色的海水映在這片血紅裏,人們的視野就變得格外壯觀。海鷗在視野裏起落,浪花在拍打沙灘,別有韻味的咖啡座裏裝滿了紅男綠女。
許波占據了一個視野最遼闊的座位,他戴著一個意大利產的休閑太陽鏡,手中一把逍遙扇。身後是兩個漢子,他們麵無表情,立而不坐。
魯軍一如既往,悄然而來。他挾著一個手兜,穿著一套休閑裝,從電梯裏走出。踏上露台他一眼就看到了許波,他的姿勢,他的做派乃至他的表情,到什麼地方都會讓人一眼難忘。這就是許波,永遠是魯軍認識的許波。
他繞過坐好的人叢,走近許波。
許波後麵的兩個人最先看到走近的魯軍,可是,他們保持原本的姿勢沒有說話。倒是許波,可能是第六感官意識到魯軍的走近,他立刻站起一手拿下太陽鏡,一隻手伸向魯軍。
“大哥!”魯軍圓臉上現出兩個酒窩,握住許波的手。
“聽說兄弟搞了不少慈善事業,看起來,佛經上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之說決非虛言啊!”許波好像是居高臨下般握住魯軍的手,同時發表了一番感言。
可是,許波的這番感言讓魯軍很不受用。他臉色陡變,兩個酒窩迅速消失,漠然的眼神變得冷峻起來。
許波何許人?他立刻意識到魯軍情緒的變化。這使得他心中怒火中燒,可麵子上他話鋒一轉說道:“也是,兄弟事業搞得這麼好,今非昔比,一切都是應該的。有時間我得向老弟討教,也多做點慈善。與人為善,總是會有好報的。”
許波這番話說得魯軍臉色有緩,他也客氣道:“大哥是青雲區的老大,到處都有麵子。要說神仙,紅塵中也有神仙。我是想起老爸死於非命,不得已求點良心的安慰而已。”
“過去的事兒不提、不提!來、來,快坐。今天,我們兄弟也是難得。平日裏你忙你的,我忙我的。今天,麵對這蒼海落日,你我好好聊聊。”許波拽住魯軍,拉近身旁,二人落座。
看二人落座,許波身後一人躬腰問道:“大哥,要什麼酒?”
“人頭馬。”許波從桌上的中華煙中抽出一顆遞給魯軍,同時吩咐道。
那人答應一聲去了,魯軍雙手接過說:“謝謝大哥!”
許波一揮手,身後的另外一個人打著火遞上。
“咖啡座”本身就是舶來品,這裏賣的也全是漂洋過海的東西。一瓶人頭馬,一盤果拚,一盤冰雪三明治。兩個人對著大海,望著波濤慢慢地品起酒來。
此刻,太陽已經西沉,萬頃碧波的大海映著漫天紅霞,像無數顆金針在躍動。遠處有一個小島,輕輕地染上了一層黛色。也許,再過幾十分鍾他們麵前的大海也會如此。兩個人各懷心腹事,好半天誰也沒有開口。
終於,還是許波開口說道:“軍子,十二年真是彈指一揮間。沒想到的是我們都弄成了這麼一個大場麵,真不錯!老天不負我啊!”
麵對蒼天大海,許波頗有些躊躇滿誌的意思。
魯軍不然,他情緒不高,好像有些壓抑。品了一口酒說道:“哥,十二年你似乎還是老樣子。滄海桑田時間變幻,人的稟性不好改變啊!”
“為什麼要改變?人生在世不在於最後的目的地,在於沿途的風景。這是誰說的?我覺得這句話太有道理,我既然生在這個世上,為什麼不轟轟烈烈,自由自在?我要隨心所欲,玩我自己想玩的,做我自己想做的。”許波坦然道。
許波的臉上沒有了麵對李方舟的那份傲慢和狂妄,倒是很真實地表現內心。他的瞳仁映出西邊天空的一片火燒雲,紅紅的像一塊小小的瑪瑙。
對於許波的這番話,魯軍默然。二人又陷入了沉默。最終,還是許波先開口道:“好了,有些事你我這樣的說不清楚。我找你來是有一事相求,最近大哥有難,幾個小弟惹禍進了局子,我不能不出頭。我想讓你看在我們老朋友的麵上,幫我將這件事兒擺平。”
沒想到,魯軍看著遠方,臉上還是沒有絲毫表情。許波並不知道魯軍通過傅曉梅對他的事兒是了如指掌,因此魯軍早有準備。從接到許波電話時起,魯軍就有了準確的判斷。此刻,聽到許波這樣說,他的心中在反複考慮如何回答。
許波可有些不滿意了,他側過身來麵對魯軍說:“怎麼,魯老板不想幫忙?”
許波的大臉上刹那間就烏雲密布,兩個瞳仁失去了雲彩的映照,變得寒冷異常。唯一的,他身後的兩個人仍然是那幅視而不見的表情,目光盡量投向遠方。
魯軍圓臉上的眉毛一動,他放下酒杯說道:“哪裏!大哥的事就是兄弟的事,怎麼能說不幫忙呢?不過,一時間不知這樣的事兒,兄弟能在何處插上手?”
聽魯軍如此說,許波麵上的表情有了緩和。他回過頭去,慢慢說道:“據我所知,你收養了一個孤兒。”
許波這種答非所問的話竟然讓魯軍臉色一變,可以看出,他的心頭深深地被敲了一下。他側過頭來,盯著許波說道:“大哥真是厲害,什麼事都知道。不過,我這個孩子是海嘯的遇難者,也是他們家親屬的棄兒。很多親情都斷了,一場災難改變了許多。恐怕他是無能為力,況且,以大哥的身份,辦這樣的事兒還不是手到擒來。”
許波笑了,他好像大度地一笑說:“兄弟何必激動!我們怎麼會讓一個孩子出頭?無非是借他一段親情,你我二人去辦,事情自會事半功倍”。
許波的話的確是說到了魯軍的心坎上,自從傅曉梅告訴了許波的這件事,魯軍就在心中知道了事情的所有原委。隻不過,他有些話沒和傅曉梅說而已。
那個徐得功其實是小雨的舅舅,長島海難之後,小雨應該由他舅舅來撫養。可是這個徐得功一口拒絕,小雨隻剩下一條路,那就是到孤兒院去。是在這種情況下,魯軍才收養了小雨。
許波不知從何處得到了這個消息?竟然要從這兒入手。魯軍一方麵是不想摻入許波這件事,一方麵也是對徐得功不滿,因此他先是婉拒了一下。沒想到,許波提出了這樣的方案,魯軍一時難以拒絕。他看著許波問道:“大哥的意思?”
“小雨有個舅舅叫徐得功,我小弟出事那天晚上遇到的就是他的車,死的人也是他的司機。這件事要想擺平,首先得把當事人平好。隻有當事人沒有意見,我才好下手撈人。”
“你的意思是你和我去找徐得功,那有什麼用呢?”魯軍好像沒有弄懂許波的意思,故意問道。
“兄弟不是開玩笑吧?你這麼一個精明的人怎麼還不知道這個道理。辦任何事都要找對人,做對事。有句話叫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任何人任何事都有他的弱項,而這個徐得功恰恰就是這件事的弱項。我們抓住了徐得功,事情就會成功一半。俗話說:民不告、官不究。這件事雖然不是民事案件,但是,當事人如果放棄追究被告的刑事責任,我們的事兒就好辦得多。”許波一口氣說了這麼多,然後,他舉杯和魯軍撞了一下又說道:“徐得功是個贓官,他那天晚上是擅自用車。到九州酒店,吃的是大餐,進的是桑拿浴,泡的是小姐。因此,出事之後,他開車先跑。事後,他又不敢聲張。我們利用小雨的關係,找到他讓他出頭找司機家屬,不比我們找家屬要有利百倍嗎?”
魯軍沉思了一下說:“既然是這樣,你直接找司機家屬給他一些賠償不行嗎?”
許波好像是不認識他似的,又盯了魯軍一眼說道:“兄弟怎麼這麼說話?你這不是把我指到高粱地裏了嗎?想一想,當今社會這人想錢都想瘋了。如果我上趕著去找家屬,那得多少錢?我們的錢又不是大風刮來的,為什麼要給他們?如果遇上一個獅子大開口,這樣的事就不好辦了。開出價來,我們回不了,就會打虎不成。事情就算是演砸了,而我許波什麼時候演砸過?隻要徐得功出頭,事情會好辦得多。”
“繼續說!”魯軍仿佛吸取了教訓,他再不多嘴,隻是靜靜地聽。
“這個徐得功,他還想當官,還想往上爬。你想,他嫖娼的事兒敢說嗎?隻要把這樣的事兒給他一講,他自會分清利害。他要是想為我們說話,他就會有的是辦法。給司機辦個工傷死亡,給司機多加一點撫恤等等,或者是給司機的兒子找個工作,都是手到擒來。而家屬們看他的麵子,一是不會多要錢,二是不會追究我的小弟。一件大事就可以大事化小,然後,我再想其他的方法,將小事化得更小。事情不就辦了嗎?”
許波全盤托出了他的計劃,魯軍心中不能不認為他的計劃很周密。
魯軍一改沉默寡言的態度,他舉杯主動和許波一碰說:“大哥真了不起,有辦法!不過,僅僅擺平了當事人,隻是解決了一事情的部分。要想撈人,可不是這麼簡單。”
這一次輪到許波顧左右而言了,他放下酒杯,抽出一棵煙。
“哈哈,兄弟能幫我這個忙就算我們哥們一場。其他的你不要問,我自有安排。”
聽許波這麼說,魯軍收斂了笑容,再也沒有往下問。
突然,許波伸手一指說道:“你看那兒是什麼?”
說話間,暮色已經籠罩了大海。銀帆大廈腳下的馬路也撒落了一層黑紗,一切變得模糊起來。順著許波的手指,魯軍模糊的視線中銀帆腳下的聖瑪利諾大道穿梭的人叢中出現了一個小女孩。這女孩與眾不同,原因在於她手中的一條狗。那狗蹲在馬路一側,女孩停步不前,好奇的人群圍住她指指點點。
魯軍當然明白,那女孩就是小雪,那條狗就是“溜溜”。受過訓練的“溜溜”麵對馬路的紅燈停住了腳步,導盲犬發出的這個信號,讓它的主人小雪停在了馬路邊。人們是好奇,為導盲犬而驚歎。
這使魯軍想起,“鬼樓”就在左近。他情不自禁地回頭看了許波一眼,他發現,許波麵無表情,瞳仁裏映著聖瑪利諾大道上的車水馬龍似乎忘了剛才的話。
魯軍開口說:“既然大哥認準了,兄弟效命就是。”
“好,大哥在這兒先謝謝了。不過還有一件事,大哥家大業大開銷也大。手下這麼些小弟,生意又不好,手頭太緊。兄弟那裏先給我挪用一點,估計五十萬左右。隻要是把當事人擺平了就行,這裏我就拜托兄弟了。”
魯軍突然明白,徐得功這兒許波是全部交給他了。魯軍胸腔裏像吞了一個蒼蠅般惡心,但,想了一會兒他還是說道:“這錢我出,事兒你辦!”
2
青雲區S局在解放廣場一側,區政府對麵的一幢寫字樓裏。它沒有擠進區政府大樓是因為它是一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局。說大,它才是個二類局。說小,它卻是很有權力的一個局。因此,它沒在政府樓裏,可也沒離政府多遠。咫尺之遙,抬眼可見,拔腿就到。而這個廣場卻是這座城市很有名的一個廣場,其名氣是廣場中心一個將軍的雕塑。那將軍一手攬著馬韁,一手拿著望遠鏡看著前方。據說,這位將軍生於此地並捐軀於此。身後一座大理石紀念碑拔地而起,上書“獻給為解放這座城市而英勇獻身的英雄們”。
徐得功的辦公室透過落地式長窗,抬眼就可以看到廣場的全貌,當然還有那座紀念碑。可是,徐得功每天忙得腳打後腦勺,至於,那座紀念碑上一共有幾個字,他根本記不清。但是,一件事卻讓他刻骨銘心並且使他坐立不安。
因此,他關上辦公室的門,點上一棵煙細細地思索起來。他不是害怕,38歲的他,能夠脫穎而出成為這個至關重要的局的副局長,不能不說他有許多他人沒有的優點與長處。任何事情都不可能使他害怕,隻不過需要他深思熟慮而已。
昨天半夜他接了一個使他心驚肉跳的電話,時間正是午夜。電話裏的聲音沙啞而緩慢:“徐局,老何死不瞑目,他到閻王爺那兒去告你了。他的死與小夥子們沒有關係,閻王讓他找你索命。”
夜晚,萬籟俱寂。這聲音卻如巨雷轟響,讓手拿話筒的他身體一顫。正在他迅速思索如何回答既能讓打電話的人暴露其本來麵目,又不讓身邊的妻子疑惑時。電話卻扔了,話筒傳出忙音。身邊的妻子劉燕翻過身來,伸手摟住他的腰口中說:“誰這麼缺德?半夜三更,他家死人了?往我們這兒打電話!”
妻子說話總是這麼尖刻,即使是半睡半醒也足以讓你“傾倒”。
當初,小雨父母雙亡,徐得功一心收養。可是,劉燕堅決反對:“不行,咱家已經有一個小雷,你再收養一個小雨,我可是忙不過來。而且,他父母雙亡將來怎麼辦?我們這點財產隻能是小雷來繼承,多一個兒子多一個麻煩。”
劉燕不僅是尖刻,她說起話來也是振振有詞。加上她的氣勢非凡,徐得功也隻能無奈讓步。
此刻,劉燕這尖刻的語言使他慌忙回答:“啊、啊,打錯了!”
好半天,劉燕竟然沒有追究的意思。徐得功看去,劉燕已經睡了。徐得功慢慢移開她的手臂,輕輕地歎了一口氣。他心中明白,這電話絕沒打錯,這電話就是奔他來的。老何是他的司機,也是他的心腹。整個局裏的司機老何是最可靠的一個,他從來不多言。他開的那台車上,不管有多少隱私,永遠隻能是隱私。他的嘴像焊接的一樣,從來打不開。
可那天是怎麼了,開始是一個開摩托的占了路的中間,老何就開訓。那個開摩托的也就是可惡,一句不讓,老何下車和那個開摩托的動起手來。正推搡之間,又來了一台大奔。看他們占在路中央,竟然是瘋狂般地下來幾個小夥子,一陣拳腳放倒了老何。
真是噩夢!本來以他的冷靜,他躲在了一邊。可是,樹欲靜而風不止。半夜三更,電話打到了他的床頭。他又一次打量一眼妻子,床頭燈下,妻子的臉是美麗的。一頭濃發遮住了她半個麵孔,剩下的半個發著白皙的光,眼睛閉合可眉毛蒼翠如柳葉直插鬢間。高聳的鼻梁,小巧的嘴唇,都展現著一個中年女性的成熟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