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倩像個玲瓏剔透的水晶,看李方舟情緒不穩,立刻又鼓勵他。
果然,這話讓李方舟有了信心。有了信心臉色就好看多了,他點著一棵煙說:“沒事,你放心,李哥也不是沒見過事。這樣的破電話不理他,真要是有目的我也有辦法對付。”
李方舟不想在雅倩麵前露怯,這話說得他自己也不相信。可是,今天他的腦海裏突然出現了一個信號。
那信號是什麼呢?尤其是這個許進,這個讓他叫叔的人和他說完話後。李方舟突然意識到,許進的聲音很像是那天半夜電話裏那個人的聲音。
於是,他帶著疑問的目光打量起許進。
許進的確是個小老頭,兩鬢斑白,圓圓的眼鏡下麵,嘴角處頂起了很深的細柳紋。那紋很深,如兩條長蛇樣從他嘴角升起,盤到他的鼻凹處。緊繃著臉的時候,那紋稍感平複。一旦是他開口說話,或者有什麼表情,那兩條紋就會格外深刻地刻在他的臉上。
許進一再說,他是他老爸的朋友。可是,從來沒聽他介紹說是怎樣的一個朋友?這個世界上人以群分,物以類聚。李方舟知道姚老六是爸爸的朋友,他也知道姚老六是爸爸什麼樣的朋友。那麼,這個“許叔”是和姚老六一樣的人嗎?有些像,又有些不像。李方舟話題一轉,突然問道:“許叔,你是我爸的什麼朋友呢?”
許進一愣,這突然的一問,他似乎沒有什麼準備。但他還是回答道:“老朋友!我們之間有一段奇遇,如果你有興趣,等這件案子結了,我會單獨講給你聽。或者,你老爸回來那天,他會告訴你。”
許進這話說的,讓李方舟的心裏更加充滿疑問:奇遇?老爸回來?他怎麼知道老爸回來?這麼些年,沒有任何人知道老爸還在人間。就是李方舟也是在姚老六交給他那個紙包後,才知道老爸仍然活著。他卻說等老爸回來那天,那意思他知道老爸還在。而且,這奇遇是什麼意思呢?
李方舟張了張嘴,似乎還有話要問。許進卻截斷他的話頭說:“你還是先把咱的事辦好再說吧!這是當務之急。習海那邊還給撐著呢!你要是去晚了,習海說他可是撐不了多長時間。案子都是有法律時效的,太長了,他也不敢。”
“好吧,我明天就去。但是,你要告訴大哥,看守所那邊必須關照。否則,肯定會出紕漏的。”
“放心,這事兒還用你叮囑嗎?”許進說得斬釘截鐵。
李方舟站起準備告辭,外麵走廊一陣腳步響。許波當先踏入,身後一個罩著黑色西裝的人在他身邊閃出。一股冷氣襲向李方舟,那人正是章敖。
4
李方舟小的時候和他的玩伴一起上過大黑山,這是一座可以俯瞰萬頃碧波的黃海的一座峻嶺。山石陡峭,林木蔥蘢。到了野外本來就會童心大起,李方舟和他的小夥伴撲進了叢林。遠處山石嵯峨,近處青草沒膝,他們像遊進大海一樣遊進了自然的懷抱。
突然,一股冷氣從腳底直透手指,莫名的恐懼突然襲向了李方舟的全身。他能感受到身體上每一個汗毛孔的張開,他能感受到每一根頭發的聳立。他本能地向一個方向看去,草叢中一條蛇昂首挺立。綠綠的眼睛直視李方舟,菱形的嘴中一條紅舌吐著“噝噝”的響聲。身上的鱗甲,映著林隙中射進的陽光閃著刺人的亮色。
李方舟本能地大叫一聲,整個身體被他瞬時抽緊的神經拉起。他縱身一躍,身體彈出數米距離。由於,當時他身處在一個突出的岩石上,他這一躍如空中飛人般,數米的距離已經是好遠。也是他合當無事,落地處正是一堆軟土。剛一接觸那堆軟軟的腐殖土,他立刻跳起如被打了一棒的狗一樣的狂竄,密林和草叢如行雲流水般被他甩向身後。
從此,他由少年而青年,由小學而大學,直到現在他再也沒有找到這種感覺。
可是,今天他有了。身體本能傳導過來的信號讓他感受到汗毛孔的張開,頭發根的堅硬。他如當初一樣,立刻站起身來說了一聲:“我走了!”
然後,他就頭也不回逃一樣地竄出了那間寬大的辦公室。
許波在後喊道:“李方舟!”
可他再也不停,隻是高喊著回答:“放心,我明天就去。”
許波看李方舟慌慌張張地走掉,他用眼色示意章敖讓他關門。
關上門,許波對許進說:“大哥,這個人聽話嗎?”
許進扶了一下眼鏡說:“我看他能聽,他是個表麵精明實則笨蛋的二百五。”
許波走過,許進讓出了那把高背皮轉椅。許波坐好後,臉色沉重地說道:“情況不算妙,從公安內部傳出的消息,那個傅誌指示刑警大隊,一定要查細、查實,保證案件質量。你想,他是一把手,說出話來誰敢不聽?”
許進換在許波的對麵坐好,他眨巴一下眼睛說道:“那可就剩下華山一條路了,李方舟要是傳不進信息,事情恐怕真就難辦了。”
許波說:“他李方舟傳進消息也難辦。你想啊!公安的個個精得像個猴,他們也是辦案的老手。李方舟雖然是個律師,但他畢竟像你說的是個二百五,他能鬥過公安?”
“沒辦法,行也是他,不行也得他。反正事情搞得好,咱們受益。辦不好,砸了鍋,咱也不損失什麼。”許進似乎一開始就樂意看到李方舟倒黴。
“話不能這麼說啊!雖然李方舟算不了什麼,可是向北是咱的鐵哥們。沒有他,我像少了一條胳膊一樣。”
許波這話說得不虛,他對向北的鍾情絕對不僅是因為他們的親戚關係。向北是他的“嫡係”,也是他手下小弟的首領。有什麼事,許波向來是不出頭的。一切由向北領著他的小弟們去辦,出了事,許波再給擺事。這樣,他進可以攻,退可以守。
當初,拿下新時代這塊地皮就是向北領著他的小弟去舉的牌。
這是一塊炙手可熱的地塊,區政府土地局舉牌競標。向北帶了四個小弟,一色的立領柒牌男裝,一色的對麵不見人的黑色墨鏡。當他冷冷地舉起牌來之後,毒蛇般的墨鏡掃向了全場。奇怪,真就有不怕死的,有人在他的後排舉牌與他叫板。
很簡單,無非一個小弟湊進那人的跟前。一把瑞士軍刀讓他甩得“啪啪”響,口中說:“兄弟,不給麵子,知道我們大哥嗎?”
“誰?”
“許波,大波子!”
很多人都懂得退一步海闊天空的道理,於是,那人悄然溜出了拍賣場。
在許波創業的過程中,向北不管是衝鋒陷陣還是路出偏師都是出過力的。今天,許波撈不出他來,在青雲區的“道”上他可丟人了。誰還跟他混呢?誰還拿他當大哥呢?
“看起來,關鍵地方還是在習海。這小子將兩萬元給我退了回來,還假惺惺地和我說,都是多年的老朋友了,用不著這個。可到了現在,他也沒辦事啊!”許進氣憤地說。
“不、不,你不懂,大哥!公安的事是聽領導的,關鍵還在於他們的局長。如果局長說話,下麵的警察沒有不聽的。”許波說道。
許波忘不了在傅誌家的那個晚上,按著“道”上的行話,這叫“掉鏈子”。挺尷尬也挺慚愧,一個小小的手段竟然被傅誌發現。也算是聰明反被聰明誤,沒有那個微型錄音機,也許,此刻就不是這樣的局麵。
許波感覺特掉價,青雲區的大哥,怎麼如此狼狽?
這件事,他和誰都沒說,說不出口。他當時黑暗中跑下樓來,在停車場鑽進他的大奔馳,好久沒醒過神來。也正因為此,傅曉梅的車停在他的對麵。燈光下,傅曉梅修長的身影灑在他的車上,他竟然動都沒動。他隻是眼睜睜地看著曉梅走回她的家中,他的腦袋一片空白,想不到這有什麼意義。
但是,等曉梅的身影消失,他臉上的熱度稍稍冷卻,他猛地一拍方向盤。
為什麼呢?他好像是有了主意,卻又很模糊。仔細想過,主意又沒有了,還是空白一片。傅誌畢竟是公安局長,民不與官鬥,響馬不惹捕快。許波行走江湖他豈能不明白這個道理?可是,他的心中就是不平,一股怨氣就在胸中回蕩。栽大發了,起碼許波這樣認為。
再冷靜一番,他終於想明白了。他模糊的主意竟然是想挑戰傅誌,他要讓傅誌同樣難看。想清楚了,他渾身有些發冷,這可不是鬧著玩的。許波不是一勇之夫,他也不是莽漢,他的腦袋裏充滿智慧。他能感覺到,這樣想的結果會是什麼?
當他終於啟動奔馳,並且緩緩開出傅誌家附近的停車場後,他的腦袋徹底冷靜,他堅決地否定了這個想法。可是,很奇怪,這人的腦海裏如果產生了一種想法就如人的本能和欲望一樣,時不時地就會冒出來。這種不時冒出的想法和欲望都會極大地幹擾他原來的思索,甚至是衝擊他的理智毀掉他的智慧。就如一個人想自殺一樣,一旦產生這個念頭,遇到挫折和打擊,這個念頭就會頑強地冒出。至於結果和後果都會置之腦後。
“不行,我們再找個人,找個上麵的人,能管住他的。”許進建議。
許波搖頭,他沒說話,他從心裏否認了這個建議。這件事不是別的,不是到商場去買一台電視。找個人,可以打個折。這件事,你找誰說話?這話怎麼說?誰能指示一個公安局長去徇私舞弊?這是隻能意會不能言傳的事,可傅誌不想“意會”,你能奈何?
隻有一條路,讓傅誌從心裏為他打開一條路,敞開一扇門。暗箱操作,你知、我知、心知。可是,傅誌拒絕了他。也許,他隻剩下了利用李方舟來和公安鬥法這一條路。
想到這兒,他拿起電話要響了一個號碼:“喂,我是你許大哥。明天,我的律師到你那兒提審,你還得特別關照。”
“明白,大哥你就放心吧!”
收下電話,許波惡狠狠地說:“喂了多年,終於有了點用。”
他又想起了趙日潭,手指按向電話,忽然他又停住了。
“大哥,我想沒有什麼太大的問題。我們還是沉住氣,等一等李方舟的信。我們手中還有牌呢!不必慌。”
兄弟倆一陣商量,事情似乎有了頭緒。
從開始到結束,章敖站立一側。兄弟倆商量的事情,他似乎沒有聽到,木雕泥塑般佇立在那兒。
李方舟跑出新時代,他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公孫雅倩。他已經越來越離不開她了,什麼事情都想和她商量,沒有她的意見李方舟找不到方向。
他拿出手機,按下公孫雅倩的手機號。突然,一輛紅色高爾夫停在了他的麵前。而且,麵臨他的那扇車窗緩緩放下,一個脆亮的女聲從裏邊飄出:“李律師,又在新時代得意?”
李方舟收起手機,他馬上就反應出這是傅曉梅,他右手插進牛仔褲的兜裏故作悠閑地說:“得什麼意啊?無非是生活所迫,給別人打個工,弄點小費什麼的。傅小姐這是上哪兒啊?”傅曉梅沒有回答他,她說道:“你上來,我問你一件事。”
李方舟鑽進車裏,傅曉梅問他道:“案子搞得怎麼樣了?上次那篇文章社會反響不錯,總編的意思讓我跟蹤采訪寫出續篇。起碼要將結局寫出來,你是不是可以給我提供第一手資料?李大律師!”
原來如此!李方舟心中想道。上一篇文章弄得許波大為不滿,都是因為傅曉梅並沒有按照他的意思去寫。這一次,傅曉梅主動求教,李方舟突來靈感,他說道:“結局已經有了,檢察院複核案件。實際上是那個叫公義的與司機老何口角後相互鬥毆,最後導致老何死亡。而那兩個叫向北與李由的青年是去拉仗,是為了製止犯罪。因此,那兩個青年是無罪的,應該得到公平的處理。”
“噢!這是檢察院的意思?”
“對啊!檢察院已經退卷,此案的審理必須延期。目前,正在公安局補充偵察。傅小姐有興趣應該去追蹤采訪,為蒙冤青年仗義執言。”李方舟信口雌黃,仿佛傅曉梅真的是在采訪他,真的是要按照他的介紹來寫文章一樣。
“不是李大律師受了許波的好處?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拚了命地替人說話。什麼法律啊、事實啊,統統地擲於腦後,更別說什麼做人的良心了。”傅曉梅似乎發現了李方舟的用意,說話如錐直刺李方舟。
李方舟立刻說道:“曉梅你怎麼這麼說?我們律師替被告服務,維護當事人合法權益,這是法律賦予的使命。至於與委托人在一起吃頓飯,接觸一下,那是正常的。用不著大驚小怪,況且,我們不是國家公職人員。”
也許,傅曉梅說到了他的痛處,他極力辯解。
“反正這是你的觀點,我還要采訪你說的檢察院和公安局。隻要你說得對,我當然會如實上報。不過,我的感覺你和許波走得很近。作為老同學我還真得提醒你,千萬別因小失大。為了幾個破錢,將你的前程扔進去!”
“你是不是因為我介紹你和許波吃飯你才這麼說?我是覺得你工作需要。三名被告都是他公司的保安,他是老總,你可以從他那兒獲得進一步的資料。你可別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傅曉梅的話讓李方舟很不高興,他立刻反唇相譏。
二人還在你一句我一句,李方舟的手機響了。李方舟拿起一看是公孫雅倩,他正想找她,因此他按下接聽鍵。電話裏傳來的聲音讓李方舟心頭更加不快:“李方舟!你給我下車!你別吃著鍋裏想著碗裏,你還算不算是個男人?”
這話說得讓李方舟頃刻間摸不著一點頭腦,可是既然是這樣,他和傅曉梅又是話不投機,他向傅曉梅一點頭伸腿下了她的高爾夫。
原來,公孫雅倩也惦記李方舟,她開車來找他。遠遠地就看到他上了傅曉梅的車,於是,公孫將她的車停在了高爾夫的後麵。等了半天,終於失去了耐性。
好在,電話打過,李方舟立刻從那輛車上下來。
李方舟的舉動讓公孫雅倩心中好過一些,原本騰起的莫名怒火在他鑽上自己的車後,稍稍平息。
“雅倩,我正要找你。明天我要到看守所提審,你看咱們應該怎麼辦?”李方舟和公孫雅倩說話間,他的眼睛裏發現傅曉梅已經啟動她的高爾夫,並且駛進了不遠處的“大南國”海鮮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