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讓他給攪糊塗了,這個死而不僵的百足之蟲!
李原海真是讓傅誌懊惱,可是這懊惱歸懊惱,他心中的那塊陰影卻是因為李原海的供詞變得越來越重。
眼睛看著網頁上出現的冤案新聞,想著李原海,他的心中如打翻了五味瓶一樣說不出是什麼滋味。腦海裏一會兒是李大傻,一會兒是許波,一會兒又是狄凱。而最後,最後站在他腦海裏趕也趕不走的竟然是魯軍。
魯軍是老隊長的遺苗,是女兒的最愛。為了女兒他剛剛走下手術床,手臂保住了,植皮也做得很好,醫生說基本不會落什麼後遺症。女兒很高興,傅誌和柳蘭也覺得心理的負疚少了一些。
想到魯軍,女兒的形象並駕齊驅一起在他腦海裏馳騁。
曉梅是個任性的姑娘,也是一個懂事、善良的姑娘。小的時候,她和媽媽上街隻要見到乞丐,她必須讓媽媽“捐助”。一副小心眼裏裝滿同情,這次魯軍受傷,她幾乎天天住在醫院。突然發生的意外讓她體會到魯軍對她的感情,再看到魯軍血肉模糊的手臂,她不想離開魯軍半步。不用言語,就傅誌對女兒的了解,看她的態度,她這一輩子已經是非魯軍不嫁了。
想到女兒他心中就如針紮般疼痛,如果說半百之年的傅誌還有什麼追求,那麼隻有一個,就是女兒的終生幸福。他不可想象,如果女兒悲傷,整天以淚洗麵,他的生活還會有什麼樂趣。
這種可能和如果,讓他的心都在收縮,他渾身冰冷。他又到臥室裏去找了件衣服,看到柳蘭在說睡語。傅誌心頭又是一陣蒼涼,老了,真是老了。看到柳蘭他就知道兩個人都老了。公安局長也無非是過眼雲煙,用不了多久,他就可能離崗。回到家中,他的歸宿,他的唯一依靠,他的摯愛不就是女兒嗎?如果女兒的心涼了,他的心就會成冰,還有,還有老伴呢?
如果,還是如果,女兒對他不滿意,老伴豈能輕饒?所有的賬會都算在他的身上,這個家庭還有什麼和諧?
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他打了一個哆嗦,網頁上刊載的還有,因此冤案牽扯了不少人,其中就有公安幹警被判刑的。法律無情啊!即使傅誌身為公安局長他也不敢去觸碰那架高壓電網,也撞不動那鋼鐵的框架。
突然,傅誌想起了一件事。當初,他在鬼樓現場的窗玻璃上采了一個血樣。這個血樣檔案存在技術科,無非才12年,絕對還在。這讓他心中一喜,這可是鐵證,檢驗一下許波的血型不就完了嗎?現在,他多麼希望許波就是鬼樓的嫌犯。如果,還是如果,能定許波為嫌犯,一切皆大歡喜。也用不著什麼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哲學。畢竟,他已經是死人,死了的人去承擔責任是活著的人的萬幸。
可這高興隻是一瞬之間,傅誌明白,這是一廂情願。能不能是,那得由科學鑒定。而且,他心中的那一個直覺總是感覺有點玄。
真是越想越煩惱,越想越理不出頭緒。眼前的煙灰缸裏已經堆滿了煙頭,他又抓起了一棵煙。
突然有人敲門,這麼晚了,誰?
傅誌用最短的時間將手中的香煙藏好,口裏喊:“曉梅吧!”
門開處果然是身穿睡袍的曉梅,她臨時起床上衛生間,看到書房燈亮,過來敲門。
“爸爸,你不要命了!”女兒的嚴厲是不需要顧忌的,可她的不要顧忌是一點也沒顧忌的。因為,傅誌是絕對地聽從。
於是,他從座位上站起:“好、好,馬上完了,就是在電腦上查個資料。”
4
回到家裏,迎上來的是楊青歌。
老媽一臉的慈愛:“軍子,是跟曉梅在一起嗎?”
魯軍抬頭看一眼客廳的電子鍾,22點15分。應該說很晚了,媽媽仍然坐在客廳裏等他。看到魯軍回來,楊青歌從微波爐裏拿出熱好的牛奶,她問道。
“媽,還沒睡覺?”魯軍回了一句廢話。
自從楊青歌來到這裏辭退了保姆,幾乎每天晚間她都要等待魯軍。即使他的海鮮城過於忙碌不能回來時,她也要等他的電話。長了,魯軍心中不忍,海鮮城那邊交於一個信得著的人主持,他每天必須回家。
“爸!”突然一聲童音傳來,小雨從他的房間跑出抱住魯軍。
這使魯軍的臉上現出笑容,他撫著小雨的腦袋說:“怎麼回來了?學校放假了?”
“明天周日,我想爸爸了,小雪姐也想來看你,我們就和老師請假回來一天。”小雨抬頭望著他,嘴一張現出兩顆小虎牙。
“小雪呢?”魯軍左顧右盼。
“等你沒回來就回家了,明天來。”楊青歌說道。
“噢!”魯軍心中滾過一絲莫名的戰栗。
他和傅曉梅跑了一趟紅葉學校,確定了學校教育方式的先進,商議一番,魯軍就將小雨和小雪一起送進了學校。小雪母親高興極了,他挽著魯軍的手說:“魯先生真是個大善人,自從小雪的爺爺和奶奶出了事,我們家就一天不如一天。幸虧遇上了你,小雪才有了今天,我替她爺爺和奶奶謝謝你。”
那天,魯軍臉色蒼白,一天沒有吃飯。
他從心裏害怕鬼樓,想見小雪,又害怕見她。也許,人就是一個矛盾的混合體。
看魯軍回來,青歌說:“魯軍,小雨在學校就想你,你和他聊一會兒,我洗個澡睡覺了。”
青歌先回房,魯軍和小雨玩兒了一會兒,也分手睡覺了。他走進自己的臥房,時間已經是將近午夜。臥房很大,很舒適,歐式古典雕花大床,真絲棉被。腳下是新疆純毛地毯,牆麵貼著細紋壁紙,棚上一個水晶吸頂燈流下如水的光澤。
床頭的牆壁上掛著一幅放大的圖片,那是魯軍和曉梅在海邊的合影。兩個人身穿短衫,青春蓬勃,陽光燦爛。背對萬頃波濤,腳踏細碎的浪花,曉梅手臂倚在魯軍的肩上,兩個人全部舉手做出一個V型的手勢。
目光一投向那幅圖片,魯軍突然想起了某個電影某個人的一句話:陽光是多麼燦爛!生活是多麼美好!
他心中不由得想起了曉梅,自從他這次受傷,曉梅更愛他了。幾乎和他形影不離,隻要是不上班,隻要是能請下來假,曉梅肯定會來到他的眼前。住院的時候,他的手臂不便,天天都是曉梅給他喂飯。當曉梅伸出手臂摟住他的肩,他的半個身體倚在曉梅身上時,少女身體的香氣直襲他的鼻孔。他常常是一口可以吞下的,卻慢慢去咀嚼,平素一刻鍾就能吃完的飯,他要半個多小時。那感覺好極了,魯軍不想放棄。曉梅也極有耐性,她用一張餐巾紙圍在他的下頦處,然後,用湯匙在自己的嘴裏細細地品。感覺不燙時,再遞到魯軍的嘴邊。
曉梅知道魯軍是為了她而受傷,她一口一個:“哥!”叫著。楊青歌要過來護理,她也給趕走了:“阿姨,你還信不著我。有我呢,你歲數大了需要休息。”
青歌當然需要休息,她憐愛地看了一眼曉梅,笑笑說:“年輕人也要注意休息,千萬別累壞了自己,以後的日子長著呢!”
住院的日子因為有了曉梅,魯軍一點兒也不寂寞,反而他有一種感覺。如果能再來一次,他絕不後退半步。
傅誌出門,曉梅告訴了魯軍。魯軍立刻判斷出,傅誌他們是抓許波去了。
當章敖被公安抓到,魯軍就知道許波是在劫難逃了。
可是,世間的事就是怪,許波沒有抓到,李原海倒是被抓回來了。弑父仇人終於落網,奇怪的是魯軍並沒有多少歡喜。也許,更增加了他心頭的憂慮。他直接聯係公安局,找了幾個不錯的民警海鮮城裏一坐,打聽到的消息竟然使他大吃一驚。
許波死了!怎麼死的?死之前說了什麼?可惜的是這幾位是一無所知。這讓魯軍坐立不安,狄凱的死訊也再一次地衝擊魯軍布滿鬱悶的心房。因為,由他的死,他自然地聯係到父親魯大治的死。他想到狄凱在傅誌家中和他一遞一杯地喝酒,想起他嘴邊總是掛著的笑容,他狠狠地捶了一下胸膛,似乎要將胸中的鬱悶砸出。
他們的死都是因為那個李原海,可李原海的出現又是因為什麼呢?他莫名地想到了這個問題,這使他不但對李原海恨不起來,也使他胸中的鬱悶又多一重。
晚間,他和曉梅終於看到了傅誌。魯軍一眼就發現了傅誌眼角的淚痕,他馬上就猜到傅誌是為了狄凱。可是精明的魯軍一句話也沒說到狄凱,他隻是順便問了一下“追訴時效”的事。可是,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因為,他馬上就發現了傅誌眸子裏疑惑的光澤。那種特殊的心靈感應使他馬上悟道:純粹的畫蛇添足。
什麼意思?難道他魯軍需要“追訴失效”?希望什麼案件,時間一長再不追訴?什麼呀?這都是什麼?魯軍懷著懊惱的心情離開了傅家。
他能隱隱感覺到,傅誌對他已經沒有了當初的熱情。雖然是熱情的外形依舊,可其中的味道淡了許多。傅誌在醫院裏和他說的話,他完全聽得懂其中的含意,他也能品的出其中的滋味。魯軍是有自知之明的,他真想和曉梅說:我們結束吧!可是,他開不了口。除了傅曉梅那美麗善良的目光之外,當然也是他心中的依戀和對於未來的莫名恐懼。
總之,不知為什麼,魯軍有一種拖一天算一天的想法。他有點把握不了自己,就如一條斷了舵的船,他突然之間感覺自己無法把握船的航向。而且,他無心去修複那把舵。因此,讓小船隨波飄浮,大有任其歸宿的意思。
是的,他曾經是許波的朋友甚至是哥們兒。他們彼此了如指掌,他們也曾經有過很深的交往。可這世上哪兒有不散的筵席?他們早就分道揚鑣了。可這世間的事就這樣,不以人的意誌為轉移。誰知道許波又到他的對麵開了一個新時代?誰知道傅曉梅又寫了他的文章?誰知道李原海的兒子成了律師,又成了許波的代理律師?這一切的一切,誰能料到?誰又能避免呢?這一場一場,一幕一幕人生的大戲都是誰導演的呢?這麼多巧合?這麼多意外?12年前,他的命運曾經和這裏許多人綁在一起,12年後,仍然沒有解脫這無形的綁繩。
自從父親倒在他的懷裏,自從父親的鮮血染紅了他的雙臂,他就突然感覺到這世間的罪惡是要用善良去洗刷的。於是,他掙了錢就去救濟他人,企圖找到他良心的平衡。
說來也怪,他越這樣,越不把錢當錢。他的生意就越做越好,如日中天,金錢滾滾而來。同時,他還收獲了愛情。一個美麗的姑娘不說是投懷送抱,也絕對是向他主動發起了愛情攻勢。這也使他體驗到了善良的魅力,以及如何做人的根本。
可也正因為此,他心頭的陰雲遲遲不願意散去。無人的時候,他會大聲地吼叫兩聲,似乎可以吐出胸中的鬱悶。
脫衣、上床,閉燈。黑暗包裹了他,他的心中升起了一種安全感。沒有人看他,沒有人知道他,多麼好啊!他不抽煙,也不想動,躺在被窩裏,眼睛瞪得圓圓的,思想如駿馬往來馳騁。終於,他越想越多,越想越睡不著。
他猛地一掀被,從床頭的衣帽架上摘下睡衣,伸腳穿上拖鞋。一個人踱到窗前,他拉開了厚重的金絲絨窗簾。對麵就是他這個小區的另一幢樓,那樓也是一個高層,無數個窗戶,無數個家庭。他曾經記得,那個電影裏說過:這無數個窗戶裏就有無數個家庭,這無數個家庭裏有無數個故事。
每一個家庭中的每一個人碰到的各式各樣的事就成了故事,就比如他的父親魯大治有自己的故事,母親楊青歌也有自己的故事。那麼,他、魯軍也有自己的故事。既然是故事就肯定有開始有結束,大治已經結束了,青歌雖然沒結束,估計也不會有什麼精彩的內容。那麼,他、魯軍呢?
此刻,無數個窗戶裏已經是鮮有燈火,絕大多數已經進入了甜美的夢鄉。還有幾個人是睡不著覺的呢?突然之間,魯軍如一個哲人一樣,猛然間悟出了一條道理:能睡著覺的人是幸福的人,睡不著覺的人一定是失去了幸福的人。
他失去了幸福了嗎?
魯軍不禁一陣苦笑,他轉回頭來,進入書房,打開了電腦。不知為什麼,此刻他想找人交流一下。
電腦打開,稍等,顯示器亮了起來。魯軍上了QQ,“我的好友”中沒有幾個亮起頭像了,但這都不在他的意想之中。那麼,他的意想在哪兒呢?當然是“南海風”。但是,這麼晚了,可能嗎?他向顯示器看過,沒想到,“南海風”的頭像是亮的。
魯軍心頭滾過一絲意外的狂喜,他正想敲下鍵盤。“南海風”的頭像一動,率先叫響起來。
“軍哥!”
曉梅總是喜歡用這樣的稱呼,這讓魯軍也感到愉快。
“梅!”他回到,這麼簡單,曉梅也喜歡。
“還沒睡呢?”
“沒有,你怎麼還沒睡?”
“別提了,老爸這次出門不知為什麼,情緒總不好。半夜不睡覺,我將他攆出書房。這裏就成了我的天下,我想看看你在不在。”曉梅一口氣打出這麼多字。到底是記者,打起字來飛快。
“噢!”突然之間,魯軍的那種狂喜沒有了。
“你為什麼還不睡呢?想我嗎?”
雖然,曉梅不在眼前,但魯軍能感覺到她調皮的眼睛。果然,隨之她點上了一個調皮的表情。
怎麼說呢?隨著狂喜如退潮般的散去,魯軍和曉梅調情的心情也沒有了。看魯軍遲遲沒有答複,曉梅非常理解地說:“軍哥,曉梅永遠愛你,不管是今生今世還是來生來世。過幾天,我找個時間和媽媽說,再和青歌阿姨商量一下,定個結婚的日子。”
“好!”魯軍信手打下這個字。可他又覺得不妥,想收回,可已經上去了。
“軍哥,這麼晚了,你要休息!一定要注意身體,小妹還要靠你呢!一輩子長長久久,早點睡吧!”
“好!”又是一個字。
“我要下了,我就穿了一件睡衣,太冷了。”曉梅點上了一個再見的表情。
“88!”魯軍情緒失落地也下了QQ,隨之,他又關上了電腦。
他失去了當初的心情,曉梅簡短的幾句話在他的心中壓上了巨石。
傅誌自從出門歸來,情緒不好,夜深了也不睡覺。曉梅的這幾句話刺痛了魯軍,傅誌為什麼不睡覺?也許,魯軍比傅曉梅更知道。因為,魯軍知道傅誌不僅是傅曉梅的父親,他還是這一個區的公安局長。他之所以不睡覺,之所以情緒不好,原因隻能是來自於他工作的事情。更準確地說,是來自於最近他出門的事情。不是李原海就是許波,這兩個冤家!
魯軍哪兒還有睡意?他的眼睛就如剛剛喝了兩杯新磨的咖啡一樣,再也沒有合上的意思。腦海裏一個是李原海,一個是許波。
一個是活的,一個是死的。活的會說什麼?死的,臨死之前又說了什麼?做了什麼?真是理不斷,剪還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