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負荊請罪
巴頓討好金鈴的話,嚴格說起來不完全是“吹捧”,因為金鈴的作文的確不錯。金鈴作文不錯,又為什麼沒有成為全校乃至全區、全市的“作文之星”呢?原因也很簡單:金鈴太懶。金鈴媽媽每次勸她抄幾篇作文寄出去投投稿,她都是蜷在沙發上懶洋洋地說:“哎呀,你怎麼舍得讓我出去拋頭露麵呢?”
金鈴媽媽糾正她:“這怎麼能叫拋頭露麵?這是為自己樹立形象啊!”
金鈴輕描淡寫地說:“我不喜歡讓自己變得跟別人不一樣。我最願意班上有三分之一的同學勝過我,有三分之一的同學不如我,剩下的三分之一跟我彼此彼此。人這麼活著最舒服。”
金鈴媽媽大為震驚,弄不明白金鈴為什麼會有這種想法。一般來說,那些出類拔萃的人物經曆了風雨、折斷了翅膀之後,才會在某天早晨恍然大悟,然後讓自己複歸平淡。金鈴一個小小的孩子,平平常常說出來的一句話,卻包含了極深的人生哲學,隱藏著大徹大悟的散淡,這就不能不讓媽媽對她刮目相看了。
金鈴媽媽認為這樣也好。女兒難得有一顆平常心,應該尊重她的個人意願。君不見周圍那些望子成龍、揠苗助長的家長,自己委委屈屈在深淵裏蹲著苟活,卻拚命推舉著兒女想讓他們一步登上天堂,恨不能小學沒畢業就捧上一個諾貝爾獎。那樣的心態下成長出來的孩子,很難說將來會比金鈴生活得幸福。
巴頓也是個人精兒,他正是因為知道金鈴很少用作文參賽或者投稿,才敢大著膽兒來借她的作文一用。否則,這作文若是得過獎的或是發表過的,一不小心讓人家評委認出來了,這不是偷雞不成蝕把米,活生生害了人家肖曉嗎?
巴頓在金鈴帶給他的幾本作文簿裏選了又選,挑了又挑。他邊挑邊歎氣,覺得女孩子到底是女孩子,老喜歡寫那些花呀草呀、春天呀飄雪呀,用詞優美,可是沒什麼勁。寫同學呢,總是寫女同學,把寫女同學的作文塞給肖曉當然不合適。寫老師的呢,金鈴的老師跟肖曉的老師全不是一碼事,肖曉的老師看了會想:寫的誰呀?怎麼胡編亂造啊?還是不行。總之,精彩的作文雖然不少,可以抄下來供肖曉一用的卻是不多。
橫挑豎挑,勉強選中了一篇比較中性的,題目叫“同在藍天下”。巴頓歎著氣想,是好是壞就是它了。
同在藍天下
汽車沿著筆直的大道奔馳。正是六一兒童節到來的前夕,路兩邊的商店裏已經不失時機地擺滿了為孩子們準備的禮物。我坐在汽車裏,心裏卻為著將要麵臨的情景而惴惴不安。我們將要去探訪的是“南京市兒童康複中心”的孩子啊!他們從小被父母遺棄,或者身有殘疾,或者生下來就被視為“異類”,如今他們生活得好嗎?他們像我們一樣幸福和快樂嗎?
他們將會用眼淚還是歡笑來迎接六一呢?
到了,到了!兒童康複中心的白色大樓已經在綠樹叢中對我們綻開微笑了!車進大門,迎麵見到的白色雕塑令我肅然起敬——那是一個慈祥的婦女,在她的腳邊依偎著一個無助的孩子。是怎樣的婦女和孩子啊!你看她們的姿態和神情:相依相靠,不是母女又勝似母女。哦,我明白了,這就是康複中心的“媽媽”們和她們辛苦收養棄兒的寫照。
在中心工作人員的帶領下,我們迫不及待地走進三樓大隊部,想親眼見一見那些可憐的孤兒。大隊部寬敞而明亮,幾排六七歲的孩子早已靜靜地坐著,等待和我們歡度這個下午。不對呀,怎麼可以說他們是“可憐的孤兒”呢?你看他們一張張紅潤的小臉,因為高興而萬分明亮的眼睛,頭上光溜溜的,身著幹淨、整潔的衣服,明明是經過慈母的精心打扮和照顧的。當他們給我們表演生動的歌舞節目時,我的眼睛不禁微微濕潤了。我終於明白過來,祖國就是他們的母親,康複中心的阿姨們就是他們的母親。在社會主義這個大家庭裏,孤兒不孤!
我們接著參觀了各種職業培訓班。當語言培訓班的聾啞兒童麵帶笑容問候我們,為我們朗誦兒歌時,我簡直不敢相信那稚氣的聲音是發自他們口中。縫紉班的孩子大約比我們的年齡稍大點兒,瞧她們踩動縫紉機的熟練勁兒,真讓我羨慕得要命。清潔班的孩子們整理的房間,被子疊得平平整整,趕得上解放軍戰士整理內務的水平了。我可是比不上他們手巧噢!最後我們登上陽台,看著正在新建的大樓,它好像在笑眯眯地告訴我們:不久之後,孩子們將住上更新更美的房子!
夕陽西斜,我們戀戀不舍地告別了新結識的小朋友們。我拉著其中一個殘疾孩子的手,真想告訴她:同在藍天下,我們擁有一樣的歡笑一樣的幸福!
巴頓把抄好的作文送到肖曉手上,得意揚揚地向他表功:“怎麼樣?你好好學習學習,本將軍的作文水平一流!”
肖曉皺了眉頭不說話,一字一句地看完第一遍,翻過來又從頭看第二遍。
巴頓因為興奮而停不住嘴:“重要的是:本次作文大賽的其中一個題目就是“記一次難忘的活動”,而參觀兒童康複中心恰恰要算是最難忘的、最有意義的,這不就對上號了嗎?百分之八十的希望有了。更加更加重要的是:六一節你們學校參觀過那個什麼中心,你也去了,你告訴過我,記得嗎?天底下簡直沒有再巧的事情!你的作文完全是在參觀之後有感而發,是你的真情實感!”
肖曉糾正說:“我們去的不是康複中心,是福利院。”
“都是一回事。”巴頓不以為然地揮揮手,“名稱不同,內容一樣。這麼辦吧,你不是還要抄一遍嗎?抄的時候稍微改一改,把‘康複中心’改成‘福利院’,不就行了?”
肖曉還在遲疑:“你這篇作文太好了,我寫不得這麼好。”
巴頓簡直恨鐵不成鋼:“你呀你呀!要寫得差還不容易?垃圾箱裏隨便撿撿都能撿幾篇。你是去參賽的呀!目標是得獎呀!要是不比別人好,人家憑什麼把獎送給你?嘁!”
肖曉無話可說。要談爭論問題,他永遠不是巴頓的對手。
交作文的那天他坐立不安,心裏總是有一種罪惡感。長到這麼大,他還從來沒有為一件事情如此猶豫不決。他甚至謹慎地谘詢了另一個好朋友包郝。
“包郝你說,如果有一天走在路上,你的朋友突然塞給你一個可口可樂的瓶蓋,過幾天你憑了瓶蓋裏的號碼中了大獎,這獎你該不該拿?”
包郝忽地跳起來,兩眼放光:“你中大獎了?”
肖曉罵他:“財迷!”
“你自己說的嘛。”
“我是打個比方嘛。”
包郝回答:“傻瓜才不拿。”
肖曉很認真地說:“可是瓶蓋原本不是你的。”
“人家給了我,就是我的。一沒偷二沒搶,光明正大。最多獎金分給朋友一半。”包郝答得理直氣壯。
肖曉鬆了一口氣。
下午放學前,把作文交給梅放老師的時候,肖曉自己也已經變得理直氣壯起來。
梅放老師當時很高興,因為參賽的事情她在班上至少動員過兩次,卻一直沒有同學積極響應。梅放老師毫無疑問希望她班上有人獲獎,普天之下老師都是願意自己的學生個個出類拔萃的。
梅放老師拿著肖曉的作文,笑眯眯地說了一句:“肖曉你又帶了個好頭啊。”然後她就低頭看他的作文。
肖曉站在梅老師的對麵,略帶緊張地盯住了梅老師的眼睛。梅老師目光移到哪兒,肖曉的目光也跟著移到哪兒,一絲一毫都沒有落下。肖曉想從老師眼睛裏看出她對這篇作文的感覺,老師要是感覺好,獲獎才有點希望。如果老師感覺平常,那就幹脆不必送上去出洋相了。
梅老師看了一遍,回過去又看第二遍,眉頭微微地蹙著,嘴巴不出聲地嚅動著,仿佛備課的時候逐字逐句研究課文。看完第三遍,她才抬了頭,笑著問肖曉:“怎麼覺得像個女孩子寫的?”
肖曉也笑起來,馬上說:“不可能。”他心裏說:巴頓怎麼成了女孩子呢?
梅老師讚歎道:“你真是長大了,感情也變得細膩多了。要是像這樣努力寫下去,一篇比一篇有提高,將來寫成個作家也是說不定的事。”
肖曉說:“我不當作家,我要當升旗手。”
梅老師疼愛地拍一下他的腦袋:“不矛盾。作家是職業,升旗手是榮譽。”
肖曉又說:“那就給我榮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