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如此。變化的隻是作業內容,不是形式。從小學一年級開始,一千多個日日夜夜,弟弟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枯燥和重複,他寫作業寫得心平氣和,水到渠成。
晚飯同樣地沒有新意:西紅柿雞蛋湯,肉絲炒芹菜,豆瓣魚。豆瓣魚是外婆做好了放在冰箱裏的,可是舒一眉回鍋加熱的時候,忘了略添一點水,結果一條魚有半條粘在了鍋底,剩下的半條盛在碗中,是一團看不出形狀的魚肉糊糊。魚的內容少了,辣味絲毫不少,舒一眉淺嚐一口,皺一皺眉頭,再不肯碰。
弟弟很奇怪,在飯菜口味的問題上,外婆和舒一眉的鬥爭從來沒有止息。外婆堅持要培養兒孫們吃辣,到最後接受她的改造、秉承了她的意趣的卻是一個外姓旁人:她的大女婿,弟弟的大姨父。
帶濃重辣味的糊狀物,收拾碗筷時被舒一眉毫不猶豫地倒進了垃圾桶。弟弟覺得很可惜。如果折算成錢,捐給希望工程,能買一學期的練習本。
晚上舒一眉獨自坐在客廳裏看新聞節目時,弟弟從自己房間走出來,蹭到了舒一眉旁邊,站著,目不轉睛地看電視裏的主持人。那是一個模樣不太年輕的阿姨,嘴唇有一點厚,嘴角邊長著一顆血珠兒樣的痣。就是這顆紅得可愛的痣,讓她的麵容變得生動和家常起來,變成電視節目中的一個溫暖的存在。
“怎麼不去寫作業?”舒一眉說這句話的時候,沒有轉頭,似乎不願意輕易漏掉節目中的任何一句問和答。
“媽媽……”弟弟囁嚅地喊了一聲。
舒一眉終於吃驚地抬起頭,把目光轉向一旁站著的弟弟。她很少聽到兒子喊出這個特別的詞,這使她覺得陌生,猝不及防,還有一點點惶惑。甚至她的臉孔都因此而微微地紅熱起來,有了一些緊張、不安、手足無措的戒備。
她抬頭看著兒子,等他說出第二句話。她知道他一定是有話要說的。
兒子很可憐,他長得單薄,內向,而且還敏感。他跟她之間始終陌生,溫順和客氣得就像一個外人。舒一眉自責地想,是她的責任,她對兒子關心太少,沒有把他當做貼心貼肺的親人、骨肉、延續的生命。
“弟弟,你是要錢嗎?”她不知道怎麼的,脫口說出了這樣一句毫無道理的話。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恨不得能夠當廢品一樣收回來。
可是說出口的話是無論如何收不回來的。舒一眉眼看著弟弟惶惑不安地站在那裏,絞著一雙手,走也不好,不走也不好。
“對不起。”舒一眉又說,“你應該回房間寫作業去。要是想買什麼東西,開一張條子,我幫你去買。”
舒一眉其實想說的是:你還小,不會給自己買東西,再說也費時間,時間要用來學習。
結果就成了這個樣子:冷冰冰的,硬邦邦的,像嚴格的上司對自己的下屬。
可以這麼說,舒一眉很沮喪,非常沮喪。她完全不知道如何跟一個十歲的男孩相處。人際關係真是個複雜透頂的東西,即便是自己的孩子,溝通也很困難。
弟弟垂著眼睛,默默地咬了咬嘴唇,轉身,腳步拖遝地回他自己房間了。
他真不像個孩子,舒一眉有點心疼地想,他幹嗎總跟自己的媽媽隔得這麼遙遠?是誰教過他這麼做的嗎?他恨她嗎?舒一眉很想走進弟弟的房間,看著他的眼睛,好好地問一問他。可是,上班的時間到了,她站起來,收拾提包裏要用的東西,理一理頭發,換衣服,換鞋,來不及再做她想做的事情。
第二天,弟弟一到學校就躲著張小晨,生怕對方就“主持人”的話題再問下去。他做賊心虛,心中有鬼,總覺得張小晨的那雙小眼睛眨巴眨巴在算計什麼。上課的時候他緊盯住黑板,緊盯住老師,像個全神貫注不接受絲毫幹擾的最認真的學生。下課鈴一響,他的一條腿已經伸到了課桌外麵,老師的一聲“下課”才剛出口,他哧的一下子就躥出門去,在人頭攢動的操場上左躲右閃,消失不見了。
可是,張小晨卻是個頑固到極點的家夥,他一旦盯住了弟弟,就像吸血的蚊蟲盯住一塊鮮肉一樣,怎麼都不肯放棄。
最後一節課時,弟弟依舊把他的眼睛粘在黑板上,嚴肅的表情不敢有一絲一毫鬆懈。這時候,他眼角的餘光卻發現一個白紙團兒骨碌碌地滾了過來,準確無誤地停到他的手邊。
“看一看。”張小晨將英語課本豎起來,擋在自己嘴巴前,說出這三個字。他的頭沒有轉到弟弟這邊,語氣卻是命令式的,很霸王的腔調。
弟弟故意地不答理他。如果說之前他跟張小晨相處還算不錯的話,現在他已經決定把這個人從“好朋友”的範圍裏剔除出去了。
“一定要看!”張小晨簡直就對弟弟的故作矜持感到惱火,他甚至用胳膊肘去捅弟弟的手臂,一下,又一下。
弟弟想,如果這時候他站起來,把紙團遞給老師,向她報告同桌的劣行,結果會是怎麼樣呢?
然而弟弟沒有這麼做。他很不情願地抓過那個紙團,一點點地打開,在揉皺的方格紙上辨認張小晨歪斜得像狂風吹過的字。
“我昨晚看了所有的電視,根本沒有一個姓趙的女主持人。謊言,全部都是謊言!你承認了吧!”
紙條的邊沿上,靠近右下角的一個折痕處,淡淡地留著一點血跡,是張小晨把自己的指甲又咬得過狠了。
弟弟想了想,拿起圓珠筆,把紙頭反過來,不慌不忙地添了一行字,推回給了張小晨。
“對不起,我媽媽不姓趙,我是跟我爸爸姓的。”
張小晨當然看懂了這句話。天哪,好笑啊,他犯了一個這麼無知的錯誤!是一年級的小屁孩兒才會犯的錯誤!趙安迪姓趙,他的媽媽怎麼可能同樣姓趙呢?
張小晨張口結舌地看著弟弟,那副狼狽的神情,就好像喉嚨口裏不小心咽下了一隻綠頭大蒼蠅。
弟弟心裏咯咯地笑著。他感覺教室裏所有的人都聽到了他的笑,身後的陳秀兒,坐在最前麵一排的小矮子姚明,戴一副粉紅色眼鏡、拿腔拿調讀課文的英語老師沈媛媛……他們毫無疑問都聽到他的笑了,因為他們忽然都轉過頭,目光吃驚而詫異,像看見一個天外來客一樣地看著他。
可是事情並沒有完。
放學的時候,弟弟一把抓起書包,迫不及待地想溜出校門。沒等他下到第三層樓,張小晨冒著被值班老師處罰的危險,兩腿叉開著騎坐在樓梯上,從頂層哧溜一下子滑下來,氣急敗壞地擋在弟弟麵前。
“趙安迪,你耍我!我會跟你沒完。”他怒氣衝衝地啃了一口指甲,沒有嚼,噗地吐在地上。
“我沒有耍你。”弟弟用兩隻手抱著書包,平靜地說,“我媽媽真的是主持人。”
“哪個台?哪個頻道?”張小晨緊逼不放。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幹嗎不能告訴我?我們是朋友。”
“朋友”這兩個字,張小晨說得理直氣壯,氣吞山河。
刹那之間,像閃電從心裏掠過去一樣,弟弟被這兩個嚴肅到極點的字深深地震撼了。在此之前弟弟對張小晨並沒有太多太好的印象,他厭惡一個人把自己的手指啃出那種血跡斑駁的模樣,那是一種陋習,看上去令人惡心。可是今天,從張小晨口中說出來“朋友”這兩個字,使得弟弟有那麼一點點熱淚盈眶,他開始後悔自己過早地暴露了媽媽的秘密。太少太少的秘密,吊起了別人的胃口,卻又不能讓別人大大的滿足,這實在是他趙安迪的不對。
“告訴我吧,趙安迪。”張小晨的口氣幾乎帶了哀求,“我都跟我媽吹過這事了,我媽最愛看電視,她特羨慕那些能當主持人的人,她還說開家長會的時候要帶相機來,跟你媽媽合影。”
弟弟木呆呆地看著張小晨的臉,心跳如鼓。如果這時候天上掉下來一塊巨大的橡皮,他會毫不猶豫搶到手中,把昨天之前的一切統統抹去。
“趙安迪……”張小晨為了他的媽媽,幾乎有一點低聲下氣了。
弟弟輕輕地歎一口氣,不讓對方再說下去。“好吧。”他答應張小晨,“好吧,明天吧,明天我一定告訴你。”
張小晨還是沒有死心,還想接著再問什麼,弟弟已經頭也不回地衝出樓梯口,慌慌張張逃出校門。
一個巨大的謊言,印在天空,搖搖晃晃。
可是,真的是謊言嗎?外婆會對弟弟說謊嗎?
弟弟又一次在冷飲店裏給外婆打電話,嗯啊了好一會兒,才說出他的目的:想要一個能夠收聽電台廣播的收音機。
跟外婆要東西,弟弟還是第一次。討要東西的那股難受勁兒,比拿刀子殺他還難過。可是,跟外婆開口總比跟舒一眉開口好一點,舒一眉雖然是他的媽媽,但他在她麵前總是膽怯,好像來到了她的身邊,做她的兒子,是一份罪過。
外婆的狐疑顯而易見:“你要那個東西幹什麼?家裏的電視機不讓你看嗎?”
弟弟支吾著:“啊啊啊,不是不是啊……”
“那你幹嗎要收音機?現在的小孩子還聽收音機?”
弟弟再也說不出理由,慌手慌腳掛了電話,狼狽地走出店門。
店主照例在後麵武聲武氣抱怨:“輕點兒啊!磕壞電話機算誰的呀?”
弟弟慢騰騰地踩著梧桐樹的影子往家走。這條街道上的一溜梧桐樹全部被園林工人修過枝了,看上去像漂亮小夥子剛理了頭發一樣,清清爽爽,幹幹淨淨,還帶著剃須水的清新香氣。陽光從樹葉間快快樂樂地跳下來,在地上劃出一個又一個的光圈,一刻不停地閃動,存心挑逗著行人一起嬉戲。可惜所有人的腳步都是匆匆忙忙,光圈在他們的腳底下蹦跳,他們抬起腳,走過去,就把可愛的小東西踩碎了。
還沒有走到家門口,外婆在小區的花壇邊攔住了弟弟。原來她是打車過來的。她的家離這兒並不遠,打車過來肯定就是一眨眼的工夫。
“弟弟啊,”外婆心急火燎地說,“你是不是還在琢磨你媽媽的事?讓你不要打聽,你為什麼還要盯著不肯放?”
弟弟有一點怨氣地看著外婆:“那你要告訴我,我媽媽到底主持什麼節目?”
外婆的兩隻手忽然絞在了一起,露出一種年輕女孩才會有的害羞樣。“這個嘛……”外婆說,“這個這個嘛……告訴你不太好,真的是不合適……大人有大人的節目,專門跟大人談話的節目,你聽一聽就明白。你用的那個鬧鍾不就是個收音機嗎?”
外婆馬上醒悟到自己又說多了話,愣了一愣,轉而責備弟弟:“跟你說了別問別問,你還是問出來了!你這孩子太有心眼兒。回頭要是讓你媽媽知道,她肯定不高興。”
弟弟安慰她:“你要是不告訴我,我也會不高興。反正有一個人不高興。”
外婆嘀咕:“小孩子不高興,一會兒就過去了。要是你媽媽不高興,她會把她自己折騰死。你以前沒跟她生活過,你是不知道……”
弟弟沒有再聽外婆的嘮叨,他跳上花壇,沿著水泥砌的圍子走了半圈,從另外的一邊跳下去,三步兩步奔進了樓門。
鬧鍾是大紅色的,扁扁的身體,腦袋上頂著一個不鏽鋼的小帽子,原來這就是收音機上暗藏的天線。真蠢啊,用了這麼多天,居然不知道它一身兼二用!
輕手輕腳地鎖上房門,弟弟開始搗鼓手裏的玩意兒。開關在左側,圓圓的旋鈕,很好找。食指搭上去,啪地旋開,紅色的外殼裏突然發出劈劈啪啪的爆炸音,響得有點嚇人,弟弟吃了一驚,手裏像抓到了一條蛇一樣,慌不迭地扔下。幸虧扔在床上,收音機毫發無損,晶體管之類的東西仍然在不屈不撓地炸響。弟弟手忙腳亂地拖過被子,把自己連同收音機一塊兒蒙上,一動都不敢動。心跳了許久,確信廚房裏的舒一眉沒有聽見,他才把被子掀開一個小小的洞,透進去一點兒微光,尋找到了另外一個管調頻的旋鈕,慢慢地滑動著,停留在最清晰的聲音上。
一個快樂的男聲,在播報最新交通信息。這無疑不是媽媽的節目。
嗲聲嗲氣的港台普通話,介紹如何用小珠珠自製“愛情手鏈”,夠八卦的。
英文歌,帶點搖滾的那種。弟弟聽不懂歌手唱了些什麼。歌聲一停,就有個好聽的女聲為聽眾講解歌曲內容,介紹歌手生平。很年輕的女聲,英文也說得很溜,弟弟很願意這就是媽媽。但是不是。
剩下來的,是沒完沒了的廣告節目,兩個男女主持人相互逗嘴皮子的節目,一個老大媽打進聽眾熱線詢問糖尿病該吃什麼的節目,證券公司的人講解股票走勢的節目。
沒有任何內容有可能跟舒一眉沾邊。
沒有。
舒一眉在外麵敲門:“你的電話。”
弟弟飛快地關掉收音機,鑽出被窩,隨手把收音機塞到了枕頭下麵。
原來是張小晨打過來的電話。他吭哧吭哧地對弟弟解釋說,不是他不守信用,等不到明天就打電話過來,是他老媽煩人。他老媽報名參加了一個電視烹調大賽,想要問問弟弟的媽媽,能不能仗著主持人的麵子,幫她找評委溝通溝通?
張小晨把聲音壓得極低極低地說:“開後門肯定是不對的,可是老媽就在我旁邊,逼我打這個電話,還尖著耳朵聽。其實你別理她就行,也別跟你媽說。過兩天我對她編個謊,說你媽幫她找到評委了,打過招呼了。”
弟弟的兩隻腳不安地動來動去:“那不好吧?”
張小晨的聲音越發詭秘:“嗨,她知道個鬼呀!評不上獎,那是她自己沒本事。”
不等弟弟再一次表態,張小晨已經掛斷了電話。
是一個夠朋友的人,不肯多給弟弟增添一點麻煩。
唯其如此,弟弟心裏更有壓力,不知道事情應該怎麼收場。
舒一眉在弟弟的房門口等著他。她微皺著眉頭,指著床上零亂不堪的被子:“你在幹什麼呢?今天沒有作業要寫嗎?”
弟弟一下子緊張起來,低了頭,不敢再向前走近半步。他想,如果媽媽逼著他說出枕頭下麵的秘密,他要不要說呢?不說能不能行?
可是舒一眉卻沒有繼續問下去的意思了。她淡淡地揚起下巴,朝房間裏點一點,簡短地吩咐:“生活要有點條理。”然後她宣布:“可以吃飯了。”
弟弟跟著她往廚房裏走,搶在她的前麵端碗拿筷子。他輕鬆下來的同時,心裏又很失落,非常失落,因為舒一眉對他的異常情況不關心。她看到了,也說了,卻說得輕描淡寫,勉強地履行一下責任一樣。她的眼神和說話的內容完全是遊離的,嘴巴裏說著弟弟房間的亂,心裏想著的是不相幹的東西,以弟弟的年齡永遠都無法探究明白的東西。
弟弟悶頭往嘴巴裏劃拉著飯,不碰桌上的菜,小心翼翼地表示著某種不滿和抗議。
舒一眉還是沒有說一句話。她就像拿定主意不去理睬弟弟一樣,對他的一切行動漠然置之。她低垂著眼睛,嘴巴無聲地蠕動,慢慢地咀嚼,看起來同樣不知道自己吃了些什麼。
最後,弟弟匆匆忙忙地放下筷子回房間了。如果再拖延一分鍾,沒準兒他就會哭出來。
九點鍾,舒一眉出門上班。弟弟在第一時間裏推開作業本,撲向枕頭,取出紅色的收音機。熟練地調音量,調台。電流聲水一樣地淌過去,波濤起伏地淌過去。
仍然沒有媽媽的聲音。
弟弟收好書包,去衛生間洗臉、刷牙、洗腳。他把收音機的音量開得大大的,屋子裏的每一個角落都能夠聽見。他不想遺漏掉任何一個節目。
媽媽的節目還是不見蹤影。她像是在收音機裏隱匿起來了一樣。她故意地消失,故意地躲避,讓弟弟焦慮、著急、貓爪撓心。
還有一種可能:媽媽在收音機裏改變了她日常說話的聲音。如果她以陌生的名字陌生的腔調出現,弟弟是聽不出來的,他還沒有那麼老辣的判斷力。
最後,弟弟躺在被窩裏,懷抱著收音機,很不爭氣地睡著了。收音機一直響到淩晨,所有的節目結束,電流聲輕微地嗡嗡著。弟弟在睡夢中翻了一個身,收音機硌著了他的腰。他下意識地往旁邊讓了一讓,沒有醒。
可是一早醒過來之後,弟弟想起前一天在學校裏對張小晨的承諾,心裏有了忐忑。怎麼辦呢?如何對那個緊追不放的啃指甲的家夥交代呢?隨便說個謊?不行,他知道自己的心理承受力不夠強,如果說了謊,他會心虛得不敢看人,會臉紅得像個小女生。
舒一眉穿著睡衣,趿拉著拖鞋,頭發披散著,眼睛裏帶著睡眠不足的血絲,過來敲他的門:“你怎麼還不起床?已經快要遲到了。”
弟弟聲音軟軟地說:“我頭疼。”
舒一眉皺皺眉,走過去摸弟弟的額頭。摸了他的,又摸摸自己的。她的手很軟,手心有點兒涼,指尖帶著很淡很淡的橙花的芳香,是前一晚用過的化妝品沒有洗去。
她說:“沒有發燒啊。”
弟弟堅持:“真的頭疼。”
舒一眉無可無不可地:“那就請假一天吧。”想了想,她又說:“可是我今天要去台裏開會。挺重要的一個會。”
弟弟真覺得心花怒放,這就不必愁眉苦臉地在床上賴一整天了。他雀躍地回答:“沒事沒事,我自己能行。”
“我打個電話,讓你外婆過來。”
弟弟一下子從床上蹦起來,死抓住舒一眉的胳膊:“不,媽媽,”他求她,“別讓外婆來,她說話太多,會讓我的頭更疼。”
舒一眉同意了他的要求。她關照他,如果覺得不好,可以打她的手機。
弟弟生平第一次充當一個偷窺者,他要潛入舒一眉的房間,偷窺媽媽的秘密。
答案一定在舒一眉的床底下、衣櫃中、抽屜裏。那些隱秘的角落,從來都藏著一個人的生平、夢想、欲念和心願。它們在黑暗中默默地存在著,不急不躁,不動聲色,等待著有一天被另外的人發現,成為一段曆史的證明人和終結者。它們是物質的東西,卻承載著精神的重負,那樣的隱忍和頑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