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親親我的媽媽(上)(3 / 3)

弟弟在舒一眉的房間裏翻箱倒櫃。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要找什麼,可是他知道那東西一定存在。他掀開床圍看床下的雜物,摸了一手的灰塵。衣櫃打開,濃濃的樟腦味把他熏得連打幾個噴嚏。拉開抽屜,女人的化妝品和小首飾琳琅滿目。

沒有什麼不同尋常。任何一個年輕女人和單身媽媽都會有的東西。

但是那是什麼?窗台上的那個鞋盒。空鞋盒是不應該放在窗台上的。

弟弟打開鞋盒,發現了寶貝。滿滿一盒子的信件。各種顏色各種材質的信封,各種各樣娟秀或者潦草的字體,寫著同樣的一個名字:“星夜心語”節目主持人心萍女士。

弟弟狂喜,差點兒要想大叫。他終於知道了,“心萍女士”就是媽媽,媽媽主持一個叫“星夜心語”的節目。外婆沒有騙他,他更沒有騙張小晨,他的媽媽就是主持人!

弟弟帶著嗵嗵的心跳,小心翼翼拿起最上麵的一封信,一下子抽出了好幾張信紙。他心裏想,這個人真能寫啊,一封信能寫這麼多的字。

“親愛的主持人。”信的開頭是這麼寫的。

弟弟心裏咀嚼著這句話:親愛的主持人……

每一個字都像珍珠一樣閃閃地發光。又像清晨花園裏帶露水的玫瑰,嬌嫩的,芳香的,沉甸甸有質感的。

“親愛的主持人:每一天每一天,深夜,家人熟睡的時候,我都在等候你的聲音。如果沒有你,我寂寞的生活就是死的,我的靈魂我的肉體都像死去一樣……”

弟弟不太明白這幾句話的意思。難道聽媽媽說話能把一個死去的人聽得活過來?寫信的人字也潦草,筆筆相連,弟弟看得費勁。他決定收好信,不再看了。不管怎麼說,私看別人的信件總不是好事,從小爸爸就這麼教育過他。

但是收音機一定要聽。收音機裏有媽媽主持的節目,一個叫做“星夜心語”的節目。

“親愛的主持人:每一天每一天……我都在等候你的聲音……”

關緊房門,鑽進被窩,把收音機抱在胸口,瞪大眼睛,等待深夜來臨的時刻。

夜很靜。萬籟俱寂的靜。被窩裏有咚咚的聲音,是弟弟自己的心跳聲。媽媽這時候就在電台裏。她走進播音室了嗎?坐下來了嗎?把話筒調到最合適的位置了嗎?她會不會先喝一口水?如果在話筒前麵想要咳嗽怎麼辦?一下子想不出來要說的話怎麼辦?像自己一樣一緊張就要小便怎麼辦?

漫長的等候中,弟弟在心裏想了無數個問題。有時候他自問自答,有時候他自己否定自己,還有時候他被自己的問題逗得笑起來,咯咯地笑。他覺得自己真是很傻,傻到差不多弱智,非常丟人。

就這樣,在持續的興奮和胡思亂想中,他忽然聽見收音機裏傳出一個圓潤而低沉的聲音:親愛的聽眾朋友們,又到了“星夜心語”的節目時間,我是主持人心萍。在這個安靜和溫暖的夜晚,讓我來陪伴你們度過一段不眠的時刻……

弟弟緊緊地抱著收音機,把喇叭口貼在耳朵上。他激動得肌肉有些哆嗦。媽媽的聲音在收音機裏溫柔沉著,牛奶一樣地從人的心尖上流過去,把人的五髒六腑都泡得綿軟了、融化了、迷醉了。

就像跟一個最熟悉的人交心談話一樣,媽媽一開始很隨意地談到了天氣,談到了心情,還談到了她今天讀過的一本書。她甚至給大家讀了書中的一段話。書的內容其實平常,可是經由媽媽的聲音讀出來,平常的語言也變得輝煌,變得閃光、明亮、熠熠動人。

接下來,媽媽引導聽眾跟她互動,交談,提問題,把心裏最隱秘的話說出來,把痛苦和不愉快的感覺釋放出來。她承諾他們說,把煩惱的事情告訴她,她分擔了他們的不快樂,他們自己的重負就卸下了,明天就會有一個嶄新的開始。

聽眾們此時已經憋足了勁兒,爭先恐後給媽媽打電話。電話鈴聲此起彼落。導播隨意地接通了其中一個人。那是一個說話囉囉嗦嗦的中年男人,他開口就提出:可不可以約見一下主持人?得到否定的答複後,他轉而大吐苦水,講述自己的夫妻生活如何不和諧,妻子如何如何地不愛他,卻毫無道理地愛上了附近美容店裏的一個理發師。他的聲音黏稠得像潑在地上的麥片粥,講述出來的那些細節,像嵌在粥湯裏的一粒粒的麥仁,已經被煮得鼓脹了、稀軟了,卻還頑強地存在著。

弟弟骨碌一下子翻過身,把收音機死死地壓在肚皮下。聲音還在斷斷續續地響,那個男人還在繪聲繪色地講述他的傷心史。弟弟忽然明白了,為什麼外婆執意不肯說出媽媽主持的節目。這是一個深夜的成人節目,充滿了破碎、失敗、苟且和傷感的節目,小人物把媽媽當成了垃圾桶,毫無保留地對她傾倒苦水,沒有絲毫歡樂和亮色。

這樣的節目,曖昧而陰鬱,弟弟不能夠聽。不可以。

弟弟關上了收音機。他哭了。一點兒都沒有防備,說不出來什麼原因,就這樣,眼淚慢慢地流出來。

2.救救朋友

張小晨的“血爪”最近被他啃食得太厲害了,指甲隻剩下矮矮的半截,坑坑窪窪地嵌進肉中,一箍一箍地環縮著,指頭就成了一隻惡形惡狀的蟲蛹。指頭的末端因為總是吮吸在口裏的緣故,被口水浸泡得發白,膨脹,還開裂,生出疙疙瘩瘩的贅物,看去活像指尖上長出了花菜樣的惡性腫瘤。

張小晨自己告訴弟弟,每回大考來臨前,他啃指甲就啃得更頻繁,平常一堂課啃三口,現在要啃五口。不啃不行,除非把這雙手剁了。

弟弟不明白,考試和啃指甲有什麼關係。指甲又沒有營養,也沒有香味甜味,咬在嘴巴裏到底有什麼快樂?

天氣漸熱,教室裏坐滿了學生之後,很快就熱氣騰騰,每個人的頭頂都蒸發著汗水,成了一個小型的籠屜,空氣中彌漫著饅頭擺久了之後的甜絲絲的餿味。

班主任郭鳴的頭發在炎熱和潮濕的教室裏再也不能根根挺立,摩絲被高溫融化,起不到固定和支撐的作用,發根軟綿綿地趴了下來,露出了頭頂心裏那一撮可笑的白。

郭鳴的外號就叫“白頭翁”。他簡直弄不懂頭頂上那撮白發究竟為什麼要長出來,而且長時期地、頑固地盤踞在他的腦袋上。上中學的時候就開始有了,那時候還不是灰白,是褐黃,被周圍的黑發遮住,不那麼明顯張揚。慢慢地,隨著年數的增長,發色越來越淡,由褐黃而金黃,而銀黃,再變成金屬的灰,最後就成了這種令人沮喪的白。

如果不是在小學當老師,頭頂上的白發說不定還能成為特立獨行的標誌,惹得新潮的女孩子們矚目,使郭鳴的自我感覺加倍良好。可是當老師不行,老師終日麵對孩子,孩子們目光短淺,隻把人生的無奈當做好玩。哪怕是在上課的時候,郭鳴一低頭的瞬間,稍不留神露出那一撮雞冠狀的白發,全班的孩子都能夠嘻嘻哈哈笑成一片。為了整肅紀律,不給自己的學生授以把柄,多年來郭鳴在自己頭頂上花費了大量時間和精力。他染過顏色,試過各種發型,使用過各種演員造型才用到的硬質摩絲,千方百計地把這撮頭發藏匿起來,偽飾起來,讓它們低調地、不見天日地存活在周邊正常的黑發叢中。

可是炎熱的天氣不解人意,它就像一支所向披靡的長矛,矛頭指到之處,萬物糜頹,偽裝剝落,坦露出本質的可笑。

郭鳴無奈地任由頭發耷拉著,心虛地穿行在教室座位間,一隻手掐著課本,一隻手背在身後,不停地讓學生們默字、默詞、默課文;寫近義詞、反義詞、多義詞;背誦段落大意、主要內容、中心思想;造句、聯詞、填空、縮寫……

教室外的天空驕陽似火,蟬在梧桐樹間鳴叫得聲嘶力竭,花壇裏的鳳仙花和雞冠花有氣無力地耷拉著腦袋,鳥兒躲在屋簷口喘氣,肚皮一起一伏,像藏著一個小小的風箱。

郭鳴用課本敲著黑板說:“眼睛往哪兒看?嗯?往哪兒看?老師的頭頂上有生字嗎?”

張小晨自作聰明,大著膽子說了一句笑話:“沒有生字,有圖畫。”

哄堂大笑。連一貫沉默寡言的弟弟也笑得拿手心捂住了嘴。

郭鳴把課本扔在講桌上,背起兩隻手,慢慢地踱到張小晨麵前,笑眯眯地看著他。

張小晨臉上的笑容卻在一點點地消失,眉眼鼻子使勁地收縮到一起,暴露出無處躲藏的慌張。他開始咬指甲,十個指頭輪番著送進口中,挨著個兒地咬,咯嘣咯嘣,越咬越響,越咬越快,快得有那麼點慌不擇路。

郭鳴忽然說了一句:“別咬了,上黑板去吧,默寫課文的三到四段。”

郭鳴說得很輕柔,很愉快,好像邀請某個人上去做遊戲。

張小晨的身子卻猛地一哆嗦,一口咬破了右手的中指。血很快地湧出來。起先被指頭上過多的口水稀釋,顏色有一點淡。後來就越變越濃,紅豔刺目。

郭鳴不無悲憫地搖了搖頭:“瞧,讓你上黑板,你這麼緊張。還沒到考試的日子,先緊張過度不好。”

他又把目光移到弟弟身上,吩咐說:“趙安迪,你去,到醫務室,給他要兩張創可貼來。”

弟弟起身,從張小晨的背後擠出座位,繞開郭鳴站著的地方,往教室外麵走。

身後是紋絲不動的寂靜。混濁的熱氣隻在教室裏流動,一出教室門,空氣就變得清新了。灼熱,但是清爽,沒有汗味和餿味。

不知道是因為炎熱的關係,還是個人衛生沒有注意好,張小晨的一個手指頭發炎化膿了。他晃著紅腫的手指給弟弟看。指端不光紅,還微微地亮,皮膚繃得很緊,閃出珠貝母一樣奇異的光。

“疼嗎?”弟弟撮起嘴唇,噓了一口氣。

張小晨顯得不大在乎:“還好吧。反正總有一個指頭要發炎。不是這個就是那個。”

弟弟非常不理解:既然知道指甲啃光了會發炎,為什麼還要無休無止地啃?而且越是緊張就啃得越厲害?

張小晨發炎的指頭在右手,握筆不方便,這使得他有了堂而皇之的借口,可以不寫作業。課是要上的,但是作業免了,老師和家長對此都達成了諒解。張小晨感覺很快樂。他臉上的神情輕鬆而自在,就像被追得筋疲力盡的獵物終於逃進了禁獵區,可以鬆弛下來好好喘一口氣。

班上另外幾個視學習如仇敵的同學,憤憤不平地斜睨著張小晨,嫉妒他的好運,恨不能也拿什麼東西戳自己一下子,弄出個發炎的手指,可以逃開鋪天蓋地而來的考前作業題。

下課的時候,他們擠在一起竊竊私語,邊說邊抬頭往張小晨這邊看,還咕咕地笑。

弟弟緊張起來,捅一捅張小晨的手肘:“你要當心。”

張小晨抬頭瞄一眼,滿不在乎:“誰怕誰呀?明天我要是一高興,去醫院開個請假條,連課都不來上,氣死他們!”

弟弟心裏想,這個邏輯肯定不對,作業不寫已經是落後了,要是連課都不來上,考試不及格,吃虧的不是他自己嗎?總不能拿著成績單滿世界地去解釋:我沒考好是因為我手指發了炎。鬼才會相信他。

上課鈴打響的時候,教室外麵的人亂哄哄地往教室裏麵擠。那幾個存心發難的人也跟著往張小晨這邊擠,齜牙咧嘴,滿臉壞樣。

弟弟怕事,他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提前站起來,退到了一邊去。

張小晨渾然不覺危險的逼近,還在搖頭晃腦背幾個英語單詞。

那幾個人忽然嗷的一聲叫,後麵的用勁推前麵的,前麵的趁機撲倒,踉踉蹌蹌撞到張小晨的身上。張小晨的右手剛好放在桌麵,手肘被猛烈撞擊後,指頭捅到了桌上的書,書的邊沿飛快,刀子一樣劃開了他那隻膿手指。隻聽見張小晨殺豬般的一聲叫,指上的膿血豁然而出,汩汩地湧流,紅紅白白,黏黏答答,把書本弄得一片狼藉。

張小晨疼得渾身發抖。他用左手緊緊地捏住右手指頭,頭不住地甩動,牙齒咯咯地顫響,腰弓下來,額頭抵住了桌沿,喉嚨裏發出粗重的、小獸一樣的嗚咽聲。

弟弟在旁邊心跳如鼓,麵色雪白。他一點兒也沒有想到張小晨會遭遇到如此突然的一擊。那一瞬間裏,他的右手指尖同樣感到了錐心的疼痛,一點兒也不遜於張小晨的疼痛。這種猛烈的痛感刺激著弟弟的神經,使他突然間瘋狂起來,毫無預兆地狂躁瘋癲,他沒命地大叫著,一步蹦上椅子,又蹦上了桌子,跨過張小晨的身體,撲向了那個撞擊張小晨的人。他瘋狂地捶打他,踢他,揪他的衣服,伴以啊啊的大叫,把所有的力氣用了出去,心裏覺得痛快淋漓。

英語老師沈媛媛在這時候走進教室。她被眼前這頭瘋狂的小獸弄得目瞪口呆。她高高地舉起兩隻手,一邊手裏是教材,一邊手裏是複習卷,她把教材和複習卷搖晃得嘩啦啦響,用勁跺著穿高跟鞋的腳,一迭聲地發問:“Why?Why?”

沒有人回答她的話。大家都被趙安迪的歇斯底裏的舉止弄得呆掉了。

張小晨那根倒黴的手指,經醫務室大夫的清創、消毒、包紮、又打了一支青黴素針之後,裹上了厚厚的綁帶,像一個戰場上身受重傷全身包裹的士兵,劫後餘生地躺在他的腿麵上。

女大夫皺著眉頭為他做這一切的時候,不斷地驚呼、歎息、搖頭,仿佛麵對著一樁世界上最不可思議的事情。

“我在這個學校幹了五年,看到過好幾個啃指甲成癖的學生,還沒人有你這麼癮大。”她鄭重其事地告訴張小晨,“你需要治療,心理治療,需要一個漫長的療程,加上環境的配合。要不然,你這雙手就廢了。手廢了還能夠做什麼呀?你這一輩子也就廢了。”

張小晨滿不在乎:“沒事,我知道治這毛病的辦法。”

女大夫饒有興致地挑起眼梢:“噢?你說說?”

張小晨說:“等我有一天不用上學讀書了,我自然就不再啃指甲了。”

女大夫“哦”了一下,顯得若有所思。“很有道理啊。去年有個學生,五年級的,也像你一樣啃指甲,想盡了辦法都治不好。他父母把他帶到美國去上學,進校兩個月,指甲就長齊了,拍了一張手部特寫寄回來,那小手白白嫩嫩,別提有多漂亮!”

一旁的弟弟聽得懸念頓起,急忙追問:“為什麼呀?美國有特效藥嗎?”

張小晨一副久病成良醫的口氣:“你怎麼還不明白?美國孩子學習輕鬆唄,學習輕鬆就沒有壓力,沒有壓力自然就不會去啃指甲。還是我那句話:不上學病就會好。”

女大夫噗嗤地笑出聲,在張小晨的耳朵上揪了一把:“你這小家夥,猴精!”

她收拾起隨身的醫藥箱,走了,把張小晨和弟弟兩個人留在四年級教師辦公室。

這時候還在上課時間,四年級一班的英語課。沈媛媛好不容易拉開打架的學生,氣急敗壞地找郭鳴告了狀,聲稱肇事者必須離開她的課堂,否則她有權罷課。郭鳴於是親自出馬,把弟弟押送到了辦公室。本來沒有張小晨什麼事,這家夥卻死活要跟著,郭鳴就順水推舟,一並收拾了他。

郭鳴押著他們往辦公室走的時候,有點奇怪地問弟弟:“怎麼會是你呢?”

弟弟低著頭,靠牆走著,一聲也不響。

郭鳴心裏知道,碰到這樣悶聲大發財的孩子,是問不出什麼話來的,所以進到辦公室之後,他就吩咐他們寫檢查。不少於五百字的檢查。拿方格紙寫,完了他要點字數。

當時張小晨的手還沒有包紮,膿血吧嗒的。張小晨舉起那隻手搖晃,示意他沒法兒寫,抓不了筆。

郭鳴毫不通融地想出變通辦法:“你口述,趙安迪筆錄。”

張小晨非常氣憤,當著郭鳴的麵就開始咬另一隻手的指甲,咬得咯嘣咯嘣,還把指甲的碎屑四處亂吐。

對於弟弟的仗義相助,張小晨感激涕零。他用那隻沒有發炎的手不斷地去拍弟弟的胳膊,聲稱他會永遠拿弟弟當朋友,“割頭之交”的朋友。

弟弟借故找圓珠筆,躲開了張小晨的拍打。不管怎麼說,他還是惡心張小晨的那一雙手。他同情他的病因,卻嫌惡他的病征。

就這樣,兩個人在辦公室裏磨磨蹭蹭,一直挨到下課。弟弟本質上是個乖順聽話的學生,不冒尖,可也沒犯過大錯誤,從來沒有沾過檢查的邊,不知道“檢查書”應該怎麼寫。張小晨雖然有經驗,但是因為常蹲辦公室,成了“老油條”,不在乎,能賴就賴著,賴過去就是勝利。

所以郭鳴拍著身上的粉筆灰往他們這邊走過來的時候,惱火地發現兩個人麵前巴掌大的方格紙上還是空白。

“不想寫是不是?”他點著頭,頭頂上的那撮白發像失了血的雞冠一抖一抖。

他一手抓起弟弟,一手抓起張小晨:“不寫也行,給你們找個好地方呆著,別在我的辦公室裏丟人現眼。”

郭鳴的力氣大。再說他畢竟是班主任,再調皮的學生也不敢過份耍橫。兩個人被他扯進了樓梯口的一個雜物間,用勁地推進去,從外麵鎖上門。“好好反省吧,什麼時候想認錯了再出來。”他在門外高聲地說。

雜物間門上方的氣窗是開著的,郭鳴前腳剛走,張小晨後腳就打起了氣窗的主意。他問弟弟,如果他們能夠像蜘蛛俠一樣從氣窗逃出去,若無其事地出現在教室裏,郭鳴會怎麼樣?“真的,你說說,他會怎麼樣?”不等弟弟答話,他已經設想出了結果:“他會嚇昏過去,以為碰到了鬼。”

這個想法令張小晨異常興奮,他站到門口,舉起胳膊,丈量從頭頂到氣窗口的距離。覺得不夠精確,又把雜物間裏能搬動的一張破椅子搬過去,踩上椅子,再一次丈量。最後他還是泄氣了,怪罪到自己那根發炎的手指。他說,如果不是手指頭疼,使不上勁,他隻消扒住門框,一個鷂子翻身就齊了活兒。

他遺憾地看著弟弟,搖頭:“這方麵你不行,幫不上忙。”

弟弟一聲不響地坐在一個灰撲撲的籃球上,看著他的同桌瞎折騰。他不認為他們能夠從雜物間裏逃出去,也不想逃。既然老師要求他反省,那就反省好了,反省到足夠的時間,老師自然會來放他們。就是哪一本書裏看到的那個詞:逆來順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