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親親我的媽媽(下)(2 / 3)

“你到底怎麼搞的嘛?有沒有腦子啊?”可兒怒氣衝衝地對弟弟發火。“讓你寫博客,你就寫這些東西?幼稚得都要笑死人啦!”

可兒當即拖腔拖調地讀了一段《聽航天英雄做報告》。“今天是一個晴朗的日子,我們全校同學都坐在自己的教室裏,通過各班的電視轉播,聽神舟六號的航天英雄做報告。這一天,做報告的禮堂被鮮花和彩旗裝扮得格外漂亮。九點整,英雄們魚貫地出現在主席台上。台下的人們一齊起立,對他們熱烈歡呼。英雄們含笑對大家招手致意……”

可兒把身子往後一仰,笑得兩條腿不斷地拍打地麵,喉嚨裏咯兒咯兒地怪響。她朝弟弟乜斜著眼睛,用不屑到極點的口吻,斥責他:“你聽聽!你自己聽聽啊!這種文字能夠上博客?我真是不能不跟你急。”

弟弟當初寫的時候,態度嚴肅而神聖,一點不覺得自己有多蠢。現在聽可兒挑出來一念,也覺得很蒼白,很沒勁,像一碗沒放油鹽的白菜湯。

弟弟備受打擊,垂頭喪氣,手足無措地說:“那我應該寫什麼呢?我讓我們班的陳秀兒幫你寫一篇好不好?她是我們班上作文寫得最好的。”

可兒挖苦他:“得得得,我算是知道你們這些小學生的水平了,整個兒就沒有開竅。那個陳秀兒也不會好到哪兒去,一聽這名字就俗。”

弟弟認真糾正她:“你不要這麼說人家。”

可兒瞪大眼睛:“哈,我說她一句,你急什麼呀?你又不是她的男朋友。”

弟弟麵紅耳赤,拔腿就走。可兒卻又把他拉住,一個勁地告饒:“好了好了,你這個人真不幽默,一點玩笑都不能開。還是談論我們的正事吧:博客往下怎麼辦?”

弟弟小心翼翼地建議她,不行就關了吧,因為他實在幫不了她的忙,他已經五年級了,功課也挺忙的。說到這裏,他差點兒漏出來上黑板默單詞的糗事。

可兒把頭仰在椅背上,長籲短歎。她還是想再撐一段時間,她怕同學笑話她的博客是因為江郎才盡做不下去,那樣的話,挺沒有麵子的。

事情逼到這個份兒上,弟弟卻又有了主意。他忽然想到舒一眉窗台上的那個紙鞋盒,盒子裏的那些信,那些抬頭一律寫著“親愛的主持人”的信。“親愛的主持人:每一天每一天,深夜,家人熟睡的時候,我都在等候你的聲音。如果沒有你,我寂寞的生活就是死的,我的靈魂我的肉體都像死去一樣……”

弟弟記憶力極佳地對可兒複述了這段話。他問可兒:行嗎?把舒一眉收到的觀眾來信偷出來,放在博客裏,行嗎?

行啊!這太好了啊!這樣一來,說不定我的博客點擊率超高,會上新浪排行榜啊!可兒眉開眼笑,濕漉漉的嘴唇花兒一樣綻開。

弟弟開始了他的一段新鮮又刺激的博客生涯。

每天舒一眉不在家的時候,弟弟就到她的房間裏,打開鞋盒,拿出最上麵的一封信,藏到自己被褥裏。晚上九點鍾,舒一眉出門上班,假裝睡下的弟弟從床上一躍而起,衝到電腦前,打開電源,上網,接通可兒的博客,把這封信的內容一個字一個字地敲上去。

如果信的內容短,當晚可以敲完。如果長呢,就分兩次。因為過了十點之後,弟弟會困,眼皮發沉,腦袋瓜迷糊,手底下跟著錯字連天,這就對不起那個寫信的人了。

輸錄完了一封信,弟弟會再次打開鞋盒,把這封信放到最下麵,然後還從最上麵拿一封新的。弟弟年紀雖然小,做事情卻有條理,按他這樣的步驟,信的順序就不會出錯。

弟弟的拚音和打字水平,倒真是歪打正著地一天天飛速進步。現在他一小時差不多能打一千個字。這樣的速度,如果參加小學生電腦輸入大賽的話,說不定真能拿個名次。

一星期之後,不,還不到一個星期,才星期五的晚上,可兒又把電話打到弟弟家裏來。可兒無比興奮地告訴他,有好些同學的媽媽都看到她的博客了,那些阿姨都在追著問:信是誰寫的?寫給誰的?誰是這個“親愛的主持人”?

可兒在電話裏快樂地叫著:“天啊,出名是這麼容易啊!我的博客已經出名啦!”

可兒卻沒有想到,同學媽媽能在網上看到的東西,舒一眉的同事們也能夠看得到。

星期六下午,舒一眉從外麵回來,怒氣衝衝地抓住弟弟的一隻胳膊,一直把他拎到電腦前,用勁地把他搡在椅子裏,一字一句地說:“交代吧,誰指使你偷出了我的那些信?是誰?可兒嗎?”

弟弟嚇得呆了,臉色馬上就發了白,一副慘兮兮的可憐樣。他心裏在鬥爭:要不要把可兒說出來?要不要呢?說了是他不仗義,不說恐怕又過不了關。

還沒有等他鬥爭出一個結果來呢,舒一眉已經放棄了追究,轉為控訴:“趙安迪!你知道不知道這樣做的結果是害慘了我?我的同事們看到那些信,心裏會怎麼想?我的領導看見了,心裏又會怎麼想?我舒一眉把別人寫給我的信都發到網上了!什麼行為啊?我自己想想都惡心。”

弟弟小聲爭辯說:“可是,那些信都是誇你的……”

舒一眉很怪異地看著他,看了好一會兒,才長歎一口氣。“我跟你什麼都說不清楚。你不懂。也許再過二十年,你就會懂了,可是我現在跟你說不清。”

她心事重重地轉身回房間,走到一半突然又回頭,指著電腦,不容置疑地說:“你給我把那些東西全刪掉。立刻刪!”

弟弟動手刪那些信件的時候,手指頭一直在哆嗦,鼠標都有點握不準。舒一眉的神情讓他心裏很害怕。他知道自己是做了錯事了,盡管他還是沒有明白錯誤在哪兒。他懊惱不已地想,這事情一定已經傷害了舒一眉,他在無意之中給她造出了麻煩……

十月底,白露已到,天氣開始轉涼。窗外的梧桐樹葉黃了一半,還有另一半是半青半黃,色彩很豐富。秋風刮起來的時候,會有枯黃的落葉飄到窗台上,金黃色的甲蟲就在落葉下鑽來鑽去,把葉片當成了可以過冬的床鋪被褥。可是陽光一出現,窗台曬暖了,甲蟲們又振振翅膀飛走了。這些忙碌的小東西,冬天它們會在哪兒度過呢?

也有蒼蠅趴在玻璃上,睡著了一樣,長時間地不動,很可憐的樣子。這時候的蒼蠅完全沒有夏天的靈活勁兒,如果你想抓,隻要果斷,手心一捂就能夠捂到。弟弟捂了兩隻,一隻是紅腦袋的,一隻是麻色的。他找了個藥瓶把蒼蠅裝進去,藏在暖和的被子裏,想觀察它們在溫暖的地方可不可以延長生命到明年。結果他忘了給藥瓶捅一個出氣口,蒼蠅不到半天就被悶死了。

弟弟很無聊。他習慣了晚上有事情可做,舒一眉一下子宣布說不能做了,他心裏還真是有一點惦念,感到挺失落的。

下課的時候,郭鳴找到弟弟。他臉上的神情很怪,有一點點神秘,還有一點點羞怯,不太像一個站在學生麵前的老師。他宣布說:“趙安迪,交給你一個光榮而艱巨的任務。”

原來郭鳴要在四年級上一堂公開課,是關於閱讀、關於欣賞、關於文學作品的。這堂課會有市內和市外的教育行家們來觀摩,可能還要錄相,作為資料保存。郭鳴選了外國作家歐·亨利的一個很短的名篇《最後一片落葉》。這篇小說精致、直白、溫暖,讓孩子們讀懂不難。當然郭鳴希望公開課的效果好了還要再好,所以想請趙安迪的媽媽舒一眉幫忙,把這篇小說聲情並茂地朗讀出來,錄成一盒磁帶,在課堂上可以放一放。舒一眉不是電台主持人嗎?主持人朗讀小說不是小菜一碟嗎?

郭鳴叮囑說:“最好在錄音棚裏錄音,效果比較理想。實在不行,對著錄音機念也可以,但是機器要好。”

弟弟很興奮地拿著郭鳴給他的空磁帶盒,一會兒疾奔,一會兒轉著圈兒,一會兒倒退,變著花樣地往家裏走。能夠接到老師單獨交代的任務,絕對是一種光榮,神氣到不能再神氣的光榮。所以,當張小晨跟屁蟲一樣地緊跟著他,眼巴巴地打聽是什麼事情的時候,弟弟破例沒有把這個榮幸交給張小晨分享。他隻是捏緊了手裏的空磁帶盒,笑眯眯地說:“郭老師不同意我告訴別的人。”

張小晨無奈,紮煞著兩隻戴了鐵指環的手,幹瞪著眼,有點像一隻氣咻咻的短毛狗。

弟弟奔跑著上樓,用勁地按門鈴,按了一會兒,沒有人答應。弟弟的滿腔熱情有一點點受挫。他隻好自己用脖子上的鑰匙開了門。

弟弟進門之後才知道舒一眉是在家的。她的咖啡色皮鞋在門口,她上班的那個大拎包也放在門廊的鞋櫃上。可是她的房門緊關著,沉默、威嚴、冰冷,一絲絲聲音都聽不見。

弟弟怏怏地走到餐桌前,把磁帶盒和書包放下來。這時候他才發現桌上有舒一眉留給他的紙條:我想躺一會兒,不要打擾我。桌上有錢,自己去靚妹麵館買牛肉拉麵吃。

弟弟站著,靜靜地想了一會兒,覺得老師交代的任務還是要完成,就抓起磁帶盒,輕手輕腳地走到舒一眉房門口,準備敲她的門。可是手抬了半天,弟弟還是不敢。她不是說過不要打擾她了嗎?舒一眉說過的事,弟弟從來不違抗。他們之間還沒有建立起普通母子間的親密和隨便。

弟弟一隻手裏握了十塊錢,另一隻手裏抓著一個空的鋼精鍋,去靚妹麵館買拉麵。

衛東平隔著眼鏡店的玻璃門看到他,走出來招呼說:“弟弟啊,怎麼一個人出來買拉麵吃?你媽媽不在家嗎?”

弟弟回答:“我媽媽今天不舒服。”

衛東平很關心:“吃藥了嗎?要不要幫忙送她去醫院?”

弟弟搖頭:“我不知道。她現在睡了。”

衛東平就不說什麼了,擺擺手,讓弟弟走過去。

弟弟走過衛東平身邊時,清楚地聽到對方歎了一口氣。弟弟知道衛東平這是可憐他,心裏不怎麼樂意。舒一眉為什麼就不可以生病呢?他為什麼就不能自己出來買東西吃呢?他的媽媽不是不負責任,是真的不舒服了。

煮拉麵的叔叔動作飛快地往鋼精鍋裏放調料,油、味精、鹽、熬好的牛肉湯、切碎的牛肉片……放到香菜時,他的手及時停住了,問了弟弟一句:“香菜要不要?”

弟弟說:“不要。”

弟弟想留一半的拉麵給舒一眉吃。舒一眉是不喜歡香菜的。

麵條已經放涼了,黏成一坨了,油脂白花花地結在鍋邊上,看上去令人倒胃。舒一眉始終沒有出門,房間裏一點聲息也沒有。弟弟心裏有點急,走過去輕輕地敲了幾下門。舒一眉不理睬他。弟弟就不敢再敲了。

可兒卻在稍晚的時候急急忙忙過來找弟弟。她不肯進門,在樓下叫弟弟的名字,打手勢讓弟弟下樓。她穿著一件白色的夾克式的校服,揚起手臂、腳一踮一踮招手的樣子,像一隻暗夜裏正要從巷道起飛的白色大鳥。

她抓住弟弟,劈頭蓋臉說了一句話:“你媽媽要下崗了!”

弟弟心裏轟隆的一聲響。他其實已經相信了,卻又死活不讓自己去相信。他漲紅了麵孔,帶著些微的哭聲,狡辯和糾纏:“我媽媽怎麼會下崗?主持人怎麼會下崗?”

可兒像個大人似的歎著氣:“你真是幼稚啊!主持人怎麼就不會下崗呢?我要怎麼說你才相信呢?我是特地跑過來告訴你的。外婆就坐在我家裏,跟我媽兩個人念叨了半天你媽的事,你要是還不信,現在可以過去問她們。”

根本不用問,舒一眉已經把自己悶在房間幾個小時不出門,事情的真偽是明擺著的:她情緒不好,非常不好,很可能抑鬱症又要再犯。弟弟別的不太懂,下崗是一件不好的事,非常非常不好的事,這點常識他不糊塗。

“可兒姐姐,”弟弟說,“怎麼辦呢?我媽媽應該怎麼辦呢?”

弟弟一點兒沒有想到他自己,想的全是舒一眉。他驚慌得說話聲音都哆嗦。

可兒像個小婦人一樣地又歎一口氣,忙著安慰他:“你不要太害怕噢,可能要下崗,還沒有真下,說不定到末了又不下。哎呀,事情就是這樣的啦,沒有定論之前,變數隨時都有。”

她同情地拍了拍弟弟的手:“我走啦,還有一大堆作業要做呢。你有機會勸勸你媽,天肯定是塌不下來的,懂嗎?”

弟弟真想一把拉住她,求她一塊兒上樓去,把這幾句話親口說給舒一眉聽。可是可兒扭頭就走了,就這麼把一個天大的難題留給弟弟了。

弟弟硬著頭皮返身回家,一個人,孤零零的,腳步沉沉的,眼淚含在眼眶裏,想哭都不知道對誰哭。

弟弟進門之後才發現,舒一眉已經從房間裏走出來,梳了頭,洗過了臉,收拾著拎包裏的東西,準備上班去。

“是可兒來過啦?”舒一眉頭也不抬地問弟弟。

弟弟點頭,說不出話來。他不知道怎麼說。

舒一眉鼻子裏哼了一聲:“她倒像個耳報神,消息報得快。”

弟弟憂心忡忡地喊著她:“媽媽!”

舒一眉說:“媽媽會怎麼樣,跟你都沒關係,你沒有道理操心,也沒有道理七想八想。有這份閑工夫,多做幾道習題去。”

說完這句話,她看都沒有看弟弟,關門就走了。

弟弟握著那盒空磁帶,心裏難受地想,我應該怎麼辦呢?郭老師的任務怎麼完成呢?

他走到廚房裏,把小半鍋坨成一團的麵條倒進垃圾桶,又打開冰箱,看看裏麵有什麼能吃的。冰凍室裏有一盒超市煎好的帶魚,一小塊純瘦肉,一袋“大娘”牌薺菜水餃。冷藏室的東西多一點,有幾個西紅柿,一盒內脂豆腐,半棵白菜,雞蛋,吃剩的米飯,還有牛奶和麵包片。大多數的東西弟弟不會做,也不知道拿什麼配什麼,所以他選擇了雞蛋和米飯。

蛋炒飯應該不難做,舒一眉常常做這個,從前在老家的時候爸爸也喜歡做,弟弟看都看會了。他拿兩顆雞蛋敲在碗裏,用筷子攪散,備用。他把鍋架到火上,點火,往鍋裏倒油,約摸兩調匙的樣子。油煙很快冒出來,原來他忘了開抽煙機。趕快打開。馬達轟轟地響,廚房裏熱鬧了很多,頓時就有了人氣。雞蛋倒進鍋裏,刺啦的一聲響,濃烈的香味直撲弟弟的鼻。弟弟手忙腳亂地翻動鍋鏟,雞蛋很快凝固,結了焦黃的底。接著他把米飯倒進去炒,蛋和米粒結合到一起,黃燦燦的很誘人。行了嗎?應該行了吧。關火,拿一個幹淨碗,他把鍋裏的內容裝進去。

弟弟忘了放鹽,放味精,更別提放蔥花。他低頭嗅著飯,隻覺得很香,顏色也好看,小虎牙一齜,笑了,很有成就感。

他把這一碗沒鹽沒味精的蛋炒飯端到餐桌上,用保鮮膜仔細蒙好,寫了一張紙條放在旁邊:媽媽,你今天沒有吃晚飯。我給你做好了,你回來放進微波爐熱一熱就可以。三分鍾。弟弟。

然後,他去衛生間洗了手,洗了臉,又洗了腳,上床睡覺。

第二天起床,桌上的飯沒有了,紙條上多了幾個字:謝謝你。旁邊擺了弟弟的早飯:牛奶和瑞士蛋卷。

弟弟回頭看舒一眉的門,門照例是關著的。他開心地想,很好,真好,媽媽吃完了他做的飯,她知道了弟弟愛她,需要她。

但是片刻之後,弟弟已經背上書包,換了鞋,打開大門準備上學的時候,心裏忽然有了一絲疑惑,因為他剛才隱約地看到廚房垃圾桶旁有黃色的碎蛋塊。他在門口呆愣了一會兒,心裏還是放不下,轉身,就那麼穿著出門的鞋,走回到廚房裏。

他掀開垃圾桶的蓋,昨日的垃圾之上,薄薄的一層,全都是黃燦燦的蛋炒飯。那些冷透的米粒,也像坨了的麵條一樣,一小團一小團地粘連著,失去光澤,散發出死亡和失意的氣味。

舒一眉吃過一口了嗎?還是根本一口都沒有嚐?她是對弟弟說了“謝謝”的,她說“謝謝”的同時,把弟弟的心意投進了垃圾桶。

弟弟的眼淚瞬間湧出來,模糊了視線。他覺得自己就像這些垃圾桶裏的飯,沒有人喜歡,沒有人需要,肮髒,冰冷,還有孤單。

一整天,弟弟在學校裏躲避著班主任郭鳴。上課的時候,他盡量地俯低腦袋,裝做看課本,不跟前方那個人的視線接觸。下課鈴一響,他像一尾不聲不響的魚兒一樣,從教室的後門溜走,從走廊裏喧鬧的同學中溜走,消失在沒人知道的什麼地方。

午休時,張小晨費了很大的勁,在操場最角落的雙杠旁邊找到了他。張小晨問他說:“趙安迪你是不是犯錯誤啦?你怕郭老師再關你到儲藏室嗎?”

弟弟勉強地笑著說:“我想練肌肉,練成蜘蛛俠那樣。”他說著趕快往雙杠上爬,動作卻笨拙,一上去就掉了杠,惹得張小晨哈哈地笑。

可是最後一節自習課的時候,弟弟還是被郭鳴逮住了。這一天的自習課是沈媛媛的英語練習時間,郭鳴不方便進教室,就站在走廊上,隔了窗戶,朝著弟弟拚命地勾手指。弟弟不得不離開座位站到窗前來。

郭鳴問他:“那個事,跟你媽媽說過了嗎?她能不能找到錄音棚?”

弟弟彎下腰係鞋帶,係了半天都沒有把頭抬起來。

郭鳴把半個身子探進了窗戶裏,看著弟弟的手指在鞋子上摸索,抱怨說:“你怎麼這麼磨蹭呢?真是三鞭子打不出一個屁的悶性子!”

沈媛媛看見了這一幕,咳嗽一聲,走過來幹涉:“郭老師,這是我的英語時間,你有事情還是等下課再說吧。”

郭鳴不好壞了規矩,連忙點頭:“好好,我就走。”他才走過去兩步,又不甘心地退回來,隔著窗戶對弟弟打手語:“那事要抓緊!”

弟弟恨不得自己死掉了好,再不行的話,像睡美人那樣昏睡過去也好,睡它十天半個月,醒過來的時候郭鳴的公開課上完了,他就用不著這樣為難了。

放學走過眼鏡店的時候,衛東平蹲在店門口,給別人拆修一台電暖器。他看見弟弟走過來,老遠就喊他:“弟弟啊,你媽的病好些了嗎?”

弟弟岔開他的話頭,好奇道:“你還會修電暖器?”

衛東平笑著:“人家請了我,我就幫忙搗鼓搗鼓唄,反正天底下電器的原理都是一樣的。”他把話頭又轉了回來:“你媽媽怎麼樣啊?”

弟弟躲不過去了,心裏一委屈,眼淚已經在眼眶裏轉。衛東平慌忙放下手裏的活,兩隻手在毛巾上擦了擦,上去捂住弟弟的眼睛:“嗨,嗨,金蛋子不能掉下來噢,男孩子可是不作興哭的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