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小河流過門前(1 / 3)

暑假又到了。

每年暑假,是我們最快活、也是爸爸媽媽們最頭疼的日子。怎麼說呢?你到我們這個縣中教師大院裏來看看就知道了——大大小小幾十個小孩,盡是一個賽一個的“猴王”。這幫子人在縣裏是有點小小名氣的:學習競賽得獎最多,罰站辦公室的回數也最多。

好了,不說廢話了。問題的關鍵是——暑假又到了。我知道,放假前,院裏的家長們就推舉我媽做代表,跑到我們學校去,跟老師談判,要求對我們嚴加管束。老師又能怎麼辦?暑假總歸是暑假,老師不能把我們拴在褲腰上呀!當然,我們也不是壞孩子,老師挨個兒找我們談話,我們都虛心誠懇地接受批評。為表示決心,我還寫了保證書。就是嘛,人總是一年年長大的嘛,誰說有缺點不能改呢?

暑假第一天,吃過早飯,爸爸媽媽都到學校去了。我想做作業,似乎還應該寫篇日記才好,老師規定了要寫十篇日記呢。可是天氣真熱,悶得人汗都出不來,直想張著嘴喘氣。院裏幾棵大梧桐樹上的知了也來湊熱鬧,叫得人心裏又煩又癢癢。

這些傻瓜,就像不知道我是逮知了的冠軍似的。等著!把你小爺爺逗上性子來,別怪我手下不留情啊!

小弟在一邊磨磨蹭蹭的,直想跟我說話。我知道他想讓我逮知了,就故意不理他。過了一會兒,他出去了一趟,又趿拉趿拉跑回來,拍著手直叫:“哥!哥!河裏漲水了,有好多好多小魚呀!哥!”

我嘴裏咬著筆杆,朝他把眼睛一瞪:“去去去!”

小弟是個黏糊性子,才會磨纏人呢。他索性趴到我的桌上來:“哥,逮小魚去吧,啊?哥,下午再寫字嘛!”

我說:“滾蛋!你再引誘我,媽回來我告訴媽。”

小弟不怕,他知道媽喜歡他。他撇了撇嘴,說:“你不去,不稀罕你!我找明明,他比你會逮魚。”

我一拍桌子站起來:“誰說的?走,我倒要逮它一百條,讓你們瞧瞧!”

說著,我一把揪住小弟的汗衫領口,像拖小狗似的把他拖走了。

小河就在我們大院的後門外,一出門迎麵就是碼頭,洗個菜呀,洗個衣服呀,別提多方便了。這條小河別的不怎麼樣,就有一點好——專出小魚。一到春天,雨一下,河水一漲,啊呀呀,你去看吧,河麵上滿是一大群一大群的小魚,小得隻有半根火柴梗長。那魚眼睛倒比身子大,加上身子是透明的,眼睛是黑的,你乍一看過去,就像滿河裏盡是魚眼睛似的,有趣極了。

我拉著小弟,順手從門口抄了隻菜籃,就往門外走。這個可惡的小弟,你走就走唄,他偏偏熱心腸,一腳跨出門外,還轉身朝院裏大喊了一聲:“走啊!逮小魚去!”

這一聲號令比部隊裏吹衝鋒號還靈,頓時院子裏就熱鬧起來,明明、小海、柱子、三兒,一個接一個,笑著,喊著,呼啦啦地相跟著來了。氣得我一把將小弟搡出老遠,罵道:“小混蛋!你怕媽不知道呀?敲鑼上街喊去!”

河水真清,一彎腰,水底下的石子都看得清清楚楚。水涼極了,兩條腿浸下去,舒服透了!我立刻忘記了剛才那點小小的不愉快。明明他們也沒有落後,一人看準一塊地盤,嘩啦嘩啦地全撲進水裏了。好在小魚多的是,誰有本事歸誰唄!

夏天,小魚長大了,長得最快的有小拇指頭大了。要在春天,你用兩手一抄,就能抄起好幾條小魚。而現在小魚學刁了,機靈鬼似的,看你手一揚,閃電似的就沒了。這時得拿竹籃子,待魚群來了,照頭一兜子下去,也許能兜上幾條。別看這玩意兒簡單,也得靠眼疾手快呢!

小弟是個笨蛋,連一條魚也逮不上。但他甘心情願給我當運輸兵。我撈上一條,他就趕緊用手裏的搪瓷缸子來接,然後小心翼翼地捧著回去,倒在我們家的那口水缸裏。一趟一趟,他跑得滿頭大汗,卻一點兒也不嫌麻煩。

也不知逮了多少條,忽然有人在岸上叫起來:“哎呀,這些猴王,怎麼又跑到河裏鬧天宮啦?你們瞧瞧,好好的河水,攪得泥湯似的,叫人怎麼洗菜淘米?”

我正彎著腰呢,這時順便從胳肢窩下往回瞟了一眼,原來是鄰居大媽。這個大媽,向來就愛咋咋呼呼的,還專喜歡告我們的狀,全院的小孩沒有一個喜歡她。這時我們互相使眼色,裝做沒聽見,還故意把水踩得嘩嘩響。

大媽在岸上急了,大聲嚷嚷:“喂,倒是聽見沒有哇?調皮的孩子也有,沒見你們這樣的!”

我直起腰,故意消消停停地說:“管千管萬,管不到別人家孩子身上。調皮怎麼啦!沒碰你,沒惹你。”

明明他們大聲笑起來:“對啦,對啦,沒惹你,你管不著。”

“水被攪渾了,叫人家怎麼洗菜?還是老師家的孩子呢,這麼沒道德?”

我氣壞了。我最恨人家把我們做錯的事跟當老師的爸爸媽媽連到一塊兒。這算什麼呀?好像老師的孩子就該泥菩薩似的!我三步兩步衝到岸上去,氣呼呼地說:“你嫌水被攪渾了?還要攪臭了呢!這河是你的嗎?刻著你的名了?你的姓了?告訴你,這河是公共的,誰愛怎麼著就怎麼著。你愛管,你掏錢買下來。”

我這話大概是夠噎人的,尤其是對著一個長輩。我有點後悔,可是又一想,誰叫她惹我們的呢?活該!

大媽可真是氣壞了,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憋了半天,才憤憤地說:“好,好,有理跟你們說不清。到底是老師家的孩子,伶牙俐齒的。等你們爸爸媽媽回來,我倒要問問去,有這麼說話的嗎?”

明明說:“你來呀,你來呀,不來是這個!”他伸出一根小指頭晃了晃。

真敗興!好好的一個上午,全讓她弄得沒滋沒味。怎麼辦?隻顧一時痛快,她要真來告狀怎麼辦?媽媽可不是好對付的。明明真笨!還激她來呢,傻瓜,傻到家了!

我再不想逮魚了,把竹籃子往頭上一扣,沒精打采地往回走。這一來,明明他們也知道事情不妙,一個個悄沒聲地爬上岸,跟在我後麵,活像一群打了敗仗的俘虜兵。

跨進院門,文竹迎上來說:“你們真的瘋了,怎麼能跟人家大媽吵架呢?”

我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你是好人!”

她認真地說:“是你們不對。要我說,去跟她認個錯。”

認錯?想得美。這錯就那麼好認的嗎?大媽她沒錯?比我們多吃了幾十年鹹鹽,就憑這,她也該先讓我們幾分。

文竹還在嘮嘮叨叨地說:“去吧,免得她告訴別人,影響不好。”

我說:“要去你去!”

她不說話了,委委屈屈地朝我撅著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