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定澤還是第一次見到她這樣生氣,因離的近,隱隱察覺到她在發抖。
「說句可惡的話,我們柳家要是真的想逼親,管你什麼兩袖清風梅花傲骨,通通都是泥水不堪一擊。可我們並沒有那樣做,你們可想過為何?因為我們早不是那種會仗勢欺人的人家。你唸完我兒生母的不是,又念我丈夫過往的不是,心有偏見,又如何能以正眼看人?」方青咬了咬唇,痛心道,「郭大人郭夫人有自己的想法,不同意這門親事我們不會強逼。可強扭了一些不該說的事,卻太令人寒心。」
她緩了緩氣,繼續說道,「您和我丈夫同朝為官,真的不曾聽過他的一件功德?我丈夫從不跟我說這些,可我去酒宴上卻聽了一些。連我都聽過,我不相信郭大人沒聽過。」郭家夫婦若還是認定她的丈夫是惡人,那這親事不結也罷。難道柳翰還會以犧牲他父親的名譽來娶個姑娘?那日後兩家都要家宅不安了吧。
柳定澤握住她的手,微微搖頭,示意她不要再說。
郭通沒想到被個婦人說教,一番話說得他麵紅耳赤,想要發作,細想卻又句句在理。
柳定澤緩聲,「拙荊性子耿直,若有得罪的地方,還請見諒。隻是拙荊說的話並沒錯。興許是在下當年惡名昭著,讓郭大人心有芥蒂,可如今我已不同往日。盼郭大人不以偏見看之,耽擱了兒女的姻緣。」
郭通自知道女兒心儀柳家四房的公子,就一直不悅。明知喜歡,還是讓夫人將她看緊了,就怕她真和柳翰好了。而今聽了這一席話,左思右想,想到柳定澤這幾年所為,當真找不出一點過錯。再有,若真的要強逼他的女兒出嫁,郭家哪裏能拒?
對方如今不是在給麵子自己答應,而是誠心與他商議,以為人父母的心思和他商談。誰想他卻小肚雞腸說了那些話,自詡清高,卻是假清高罷了。
方青現在冷靜下來,才覺剛才好像說了重話,從未衝動過的她,剛才竟那樣生氣。哪怕是別人辱罵她是瘸子,她也不曾很生氣。可有人說她夫君的不是,潑了髒水,她卻不知哪裏來了勇氣和怒氣。
在對麵人瞧不見的桌下,自己的手還被他緊握著,修長有力,不離半寸。
屋內氣氛一時寂然,連風吹窗戶的響聲都聽得清清楚楚。
這酒席,也就這樣落下帷幕。
回去時,方青已在想要如何跟柳翰說這事,想來想去不忍說,柳定澤說道,「郭大人還未拒絕,再等等。」
方青問道,「難不成我那樣罵他們了,事兒還能成?」
「你罵的有哪裏不對?」柳定澤唇角微揚,「罵得好極了。如果郭家真是個明事理的人家,他們自然會想你說的可否是對的。要真的還一根筋,那也沒必要對親家了。」
方青暗嘆一氣,仍有些擔憂。末了苦笑,「如今已這樣操心,等笑笑他們成親時,我約莫要瘋。」
柳定澤笑笑,「隨緣吧,該來的姻緣,是跑不掉的。」他笑意更深,「你瞧,我們磕磕絆絆兜兜轉轉的,最後你還不是嫁我了。」
方青也是笑笑,放下一半心來,「嗯。」
緣分來了,當真是不會錯過的。
過了幾日,郭家讓人送了個小小錦盒來。方青打開一瞧,隻見是個長滿刺的荊棘,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柳定澤一看,失聲笑笑,「果然是翰林家的,文縐縐的,真酸。」
本來方青還不懂,他一說也立刻明白了,「負荊請罪?」
「嗯。」
方青哪裏管得了郭家酸還是不酸,欣喜道,「那是同意這門親事了?」
柳定澤想了想,搖頭,「自然不是。送來荊棘隻是道歉,為了那日酒樓的事道歉。可如果真的有意結親,裏頭還會再送點什麼。不過可以讓媒婆去探探口風。」
「我也去備些東西,他們那樣開明,我們自然也要為那日的事表示歉意。」
說罷就去外頭準備東西了,出去時倒是瞧見柳翰往這走來,她問道,「可是尋你父親?」
柳翰喊了聲母親,這才答是。方青說道,「你爹在裏頭,進去吧。」
柳定澤還倚在長椅上養神,見他進來,慢慢坐起身,說道,「你的婚事這兩日有些變故,不過如今沒事了。你安心等吧。」
柳翰遲疑許久,才道,「阿瑾和我說了……你們約見她爹娘的事。」
柳定澤當真不想他知道,總覺尷尬。
柳翰又是沉默,柳定澤見他說一句便陷入默然,又想起那日偶見他和郭家姑娘從鬧市穿過,笑得那樣明朗。原來不是當年那個憨直爽朗的翰翰變了,而是在他麵前變了。
「有什麼話隻管說。」
「嗯。」柳翰鼓足了勇氣,才道,「您不是不喜歡我嗎?為什麼要做到那種地步。」
他從阿瑾口裏聽來的,簡直不是他知道的父親。不敢相信父親會為他遊說親事,甚至對方字字數落,他也忍了氣。反倒是母親為父親出了頭,處處維護。
這不是他知道的柳四爺。
柳定澤也是沉聲半日,最後又倚回身,閉目說道,「誰讓……你是我兒子。」
字字像千斤重錘敲在柳翰心上,迴蕩在耳邊千遍萬遍。七尺男兒竟瞬間紅了眼,兒時他常跟在他後頭喊他爹爹,可後來被接回家,他卻再不疼自己。讓他都覺自己以前喊他爹是個笑話。
這人沒有將他當做兒子。
這人恨不得沒有他和妹妹的存在。
妹妹出嫁前和他說過,這親事能成有父親的一半功勞。他還訝異,訝異之餘又羨慕妹妹。可如今,他好似不用羨慕了。
他微點了頭,也沒留意他有沒看見,隻因目已有淚,看不清父親麵容,「嗯。」
兩人間的冰山隔閡,已悄然融化。雖然來得遲,卻不晚,一點也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