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景顏近期就要到大名府任職,在贛州居留的這段日子裏,雖然在平定浰頭諸賊之前,王陽明因軍務繁忙,不常有空與大家相聚講學。但王陽明那種應變自如的為官之道,眾人卻有目共睹,也深深地打動了他。
在聆聽了王陽明關於“正心修身”的論述後,汪景顏也深受啟發,想到自己將要離開贛州,走上仕途之道,心中既有些歡喜,也有些不安,唯恐自己不能勝任。
對了,王陽明先生為官多年,且又悟得萬物一體之道,在這方麵一定也有其獨到的見解,何不向他請教一番呢?
念及於此,汪景顏便問道:“先生,為政之道應該注意哪些地方?”
王陽明點了點頭,暗忖這個問題問得還不錯,門下的弟子大都是有功名,已經為官或即將為官的讀書人,今天就幹脆聯係《大學》中的修身之道,給他們講一講其中的道理。
他覺得喉嚨有點幹,端起茶來,喝了一口,然後說道:“為政之道,與為學之道、修身之道都是相通的,不外乎是變化氣質而已。
“在官場上,人心各異,各種利益交集在一起,十分複雜,異常微妙。要處理好這些事情,不僅要有識見,任何時候都能保持冷靜,清楚地洞察到形勢的變化,更要有一種能平衡各方麵利益的能力和氣度。
“當然,要達到這種境界,也不是一蹴而就的,需要經過一番磨煉的過程。我們在平常的時候,對自己身上的習氣通常是毫無覺察的,一碰上些許刺激,便控製不住自己,不能冷靜處事,這樣就容易把事情辦砸。”
“唯有親身麵對過利害關係的考驗,經曆過變故,遭受過屈辱,在種種不利的環境中磨煉過,方能把自己平常動輒就容易憤怒、恐懼、好樂、憂患的性格改變過來。
“平時憤怒者到此能不憤怒,憂惶失措者到此能不憂惶失措,麵臨大事而有一種超人的靜氣,這樣處理事情當行則行,當止則止,而不是逞一時意氣,按自己喜惡行事,導致到處樹敵,一敗塗地。如此做去,方能把握住正確方向,始能有得力處,這也就是我們在修身時所要用力的地方。
“可以說,天下之事雖然千變萬化,我們所用來應對的不外乎‘喜、怒、哀、樂’這四種情緒。把握好自己的情緒,這既是修身、做學問的方法,為政之道亦在其中了。”
王陽明青年時踏入仕途後,由於不諳此中道理,恃才傲物,鋒芒太露,得罪了不少不該得罪的人,以致處處碰壁,在人生中走了不少彎路。
他此時回想往事,頗有感慨,輕呷了一口茶,接著說道:“孟子曰:‘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說的就是要在磨煉中變化自己的氣質。
“唯有在種種繁難困苦的事情中挨得過去,以坦然的態度對待那些不順的環境,把逆境當作修養心性的契機,這時才守得住心定,使自己的智慧和能力在苦難中得到成長。”
王陽明環視了一遍眾人,繼續說下去:“這個過程,就好像冶煉金屬,經烈焰,受鉗錘,當此之時,好像作為金屬的甚受其苦。但是在他人看來,隻歡喜金屬之越來越精煉,而唯恐火力不夠及錘煉的力度不足。
“而等到金屬冶煉成出爐後,金屬亦會高興其經受住了挫折鍛煉,而終有一番成就了。
“我在當年,平日也經常有恃才而看不起同輩人,以及輕視忽略世故之心,後來雖然也稍微知道懲治警誡自己,試圖改掉這個毛病,但也隻是在表麵做些樣子而已。
“等到後來因故被貶謫貴州三年,嚐盡了千苦百難,然後才能有所改變。這時候,才開始相信孟子所雲‘生於憂患’之言並非欺人之說。”
眾人聽了,皆悚然而有警醒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