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大病,林自傲一下老了十幾歲。
行醫不允許,田裏活兒又幹不動,就在家裏吃閑飯。除了偶爾養養花,品品茶,主要還是於書籍中尋求消遣。醫生當不成,醫書自然不看,看別的書。上至天文地理,下到小說野史,撈到什麼看什麼。
書看得多了,雜了,興趣廣泛起來,各方麵知識也確實增加不少,對人間世事的看法也就愈加開朗豁達。
有一次看野史看到一個小故事,說是東晉時謝安曾在東山隱居,四十多歲出仕。這日,同參軍郝隆一起,在大司馬桓溫家裏作客,正好有人送草藥來。桓溫取一草藥問謝安:
“這味藥,名遠誌,又叫小草。同為一物,為何卻有兩個名字呢?”
謝安低頭沒有說話。郝隆在旁卻忍不住道:
“這沒什麼奇怪的。隱居時稱‘遠誌’,出山為仕則為‘小草’了。”
不知當時謝安作何感想,林自傲看了倒覺慚愧不已。想想自己一生追名逐利,不是舍“遠誌”而求“小草”麼?想當年在鴻賓樓,曾以仲景先生《傷寒論》自序中警世之語對柴司令百般挖苦訓導,豈不知自家更是“蒙蒙昧昧,蠢若遊魂”!政府不準你行醫,自然有政府的道理。豈不聞“默計人生之死於病者,十之一二;死於醫者,十之八九”這話?假若人人都無證非法行醫起來,豈不大大亂套?豈不比疾病本身更加禍患十倍,百倍!
再說,你林自傲也大可不必一條道上走到黑是不是?*。除了做醫生,別處就都不是“材”了?你從來沒有當過農民,一當,不是也當得很好麼?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除了醫生,還有三百五十九行呢!政府不需要你做醫生,難道也不需要你做別的了?人們又不是隻需要醫生!
這時候,就有聰明人看出來,這個林自傲多半怕是要動心思改行了。
但誰也沒想到,林自傲居然會改行做了廚師!
堂堂醫聖,竟然淪為伺候人的廚子!人人都替他悲哀,替他惋惜,替他難過。而林自傲自己,不僅不悲哀不惋惜不難過,反倒津津樂道興致勃勃。至於說到什麼“伺候人”之類,林自傲更是不以為然:
“當廚師是伺候人,難道做醫生就是人伺候了?說句時興話,這叫為人民服務!”
林自傲這一生,總是充滿了偶然性。做廚師,當然也是純屬偶然。
有過去一位病人,兒子結婚辦喜事,三番五次來請,死活要他去吃杯喜酒。說當初要不是林先生聖手,自己的命都沒了,又怎麼會有什麼兒子?又怎麼會有兒子的今天?
治病救人乃醫家本份,林自傲從來不願人感恩戴德。更何況如今早已金盆洗手,就更加不願舊事重提。這種喜宴本來是不會去的,卻奈不住人家三番五次誠心來請,到後來竟磕頭作揖地求告起來,於是就隻好勉強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