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千萬不能那樣!”
資本在冒險
法國雇主協會有個傳統,就是協會主席要經常會晤一些哲學家、宗教界權威、藝術家和知識分子,這已成為一種習俗。
埃內斯特–安托萬·塞耶爾任該協會主席期間,每逢邀請巴黎主教團來協會會麵時,總是邀請我參加。這類會見一般采取交際晚宴的形式,沒有任何議事日程,討論總是在熱烈愉快的氣氛中進行的。大家喝著開胃酒,一起探討時事,話匣子一打開,就海闊天空,而我們企業家在此過程中會受到很多啟發。
無論天主教會成員中一些傾向於左派的人怎麼說,教會因為將每一個人的神聖層麵置於其學說的核心,對於推進思維,促進市場經濟的出現,是作出了貢獻的。
歐洲這塊基督教的樂土,成為市場經濟的發源地絕非偶然,因為那裏有個人發揮創意的酵素。
譬如,儒家對人的看法就不同,它極為重視順從、傳統和由皇帝為化身的國家。事實是,在受儒教影響的國家裏,市場經濟起步甚晚。
我很讚同且重視跟法國主教們的接觸,每次參加會見總感到十分欣慰。
一天晚上,討論停滯不前。我們並非第一次見麵,埃內斯特–安托萬也在場,他心情非常好,可這毫不起作用,主教們顯得心事重重。
法國雇主協會舉辦的晚宴毫無炫耀之處,但令主教們尷尬的不會是這個原因。我甚至猜想,是否主教們遇到了什麼嚴重問題難以啟齒。一刻鍾之後,我向他們詢問當天涉及的論題,一位主教解釋說:“馮達磊先生,我們一整天都在談論貧困問題。為什麼法國有如此多的貧窮者?這一現象目前蔓延得很厲害,你在自己周圍應該看得很清楚。”
我頓時明白了,開口道:“這確實是個問題,觸及到我們每個人。作為企業家,我們自然對它十分關注。”
弄清會麵起始時的尷尬局麵,我從心底裏感到高興,可又不知道從哪個角度來闡述我們的觀點。突然,我有了靈感。我素諳埃內斯特–安托萬的幽默感,於是對他說:“埃內斯特–安托萬,把你的生意賣掉,全都捐給教會吧!到最後審判日那天,你將會有更好的處境。”
埃內斯特–安托萬接過話頭兒,回答我:“妙主意,格薩維埃!正巧,我已經幹夠了,正想能跟家人共享天倫呢。不過,會有一個問題。如果我那樣做,4萬人就得丟掉飯碗!”
應邀前來的一位主教即刻反應道:“孩子,千萬不能那樣做!”
最令我震動的是,那位主教叫他“孩子”,而且回答得那樣幹脆。
大家又討論起來了!
對我們企業家而言,那位主教的反應頗有深意。我們敏銳地感覺出,這實質上是一個巨大的鼓舞。主教嘉賓是在告訴我們,財富創造就業,不可舍棄。財富是全社會的價值。若是說財富有好有壞,那麼發展其企業,從而創造就業崗位的企業家的財富,應該是好的。
當人們認真考慮經濟,弄懂經濟的第一行為是銷售,即兩個自由人之間的交易,那麼人們對市場的看法就會完全改變。為交易提供條件的企業,其存在目的是提供服務,它因而可以說是一個服務員。
人們已將利潤極度妖魔化,以至於無法客觀地來談論它。然而,不懂得利潤的深刻本質,分辨不清良性利潤與惡性利潤,人們就不可能和諧地一起生活,就會錯失向世界開放的良機。
利潤可以被說成是企業為客戶服務的結果,其實,它是客戶給提供服務者的酬勞。
再進一步來說,一個企業的市值,亦即未來利潤轉化為現值、利潤的股市價值,即為收購這家企業需要支付的金額,是對財產的估價,這可以是一家或幾家公司的產業。它是一種衡量某企業向全球客戶所提供服務的尺度。
比爾·蓋茨之所以能成為全球最富有的人,並非因為他最善於利用程序編製人員,而是由於他創立及開發了微軟視窗係統,並將其推廣到世界各地,從而為人類做了一件大好事。
人們每天在使用的很多電腦程序都得歸功於他;因為他,人們才得以用電子郵件互通信息。這是一場跟當年發明印刷術一樣重大的技術革命。他積累財富後又創立基金會,肯定是件大好事。而他創建並在全球拓展自己的企業,無疑也是項巨大的善舉。
對絕大多數上市企業,人們也應該給出同樣的評價。市值是衡量其所提供服務的一種形式。
因此,可以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待資本。資本帶來了就業。那位主教故而發出驚歎:“孩子,千萬不能那樣做!”
隨著歲月流逝,各類行業需要的資本量都越來越大,因為有機器、庫存和運轉資金要支付。這是進展規模和科技發展的自然效應,也是促使成本和價格下降,從而把產品送到盡可能多的顧客手裏的主要手段。沒有資本,一個企業無法運轉,更談不上增長了。
我們的同胞沒有充分意識和領會“資本是就業不可或缺的”這一點。對“資本”一詞的詮釋,人們過於憑感性,而沒有給予它足夠的思考。
誰會想到,譬如在依視路公司,每個工作崗位得投下將近30萬歐元的資本才能維係。我們使用的工作母機極其昂貴,我們的鏡片是各類信息的凝聚體,也就是說,集中著高度的信息能量。鏡片的製造需要巨型電子計算機,而生產過程又有異常複雜的物流支持。每天,我們都必須密切關注成千上萬常常是一片片設計的鏡片,通過幾百家工廠和倉庫製造並存儲。人們完全忘記了企業主為維持一個工作崗位要投入多麼巨大的資本。而在處於超級競爭中的現代經濟裏,任何人從來都不能保證自己的資本肯定能獲得回報。
讓資本冒風險,並非輕而易舉的事。
民眾裏沒有一群肯拿出自己的錢冒風險的人,也就是說,萬一投資不當,就會承受賠本後果的人,一個國家就很難保住其就業率。所有人都承認這一點,但反複提醒仍有必要。敢冒風險,一定程度上就使資本有了高尚的價值。何況,這正是《福音書》裏關於才幹之教諭含有的深義,應該重新定名為投資教諭……或更確切地說是企業家教諭呢!
讀讀利奧十三世和約翰–保羅二世等教宗的通諭,人們會見證,他們是嚴格維護市場經濟的,隻要這一經濟能為人類服務。他們承認,競爭的現實能保證經濟為消費者服務。競爭是必要的,可以阻止壟斷,而壟斷會造成生產者對顧客的統治,從而扼殺了自由交易這一概念本身。
福利國家與貧窮問題
貧窮是一個痛苦而又異常敏感的議題,必須非常謹慎、滿懷廉恥之心地來進行探討。特別是對企業家們來說,他們屬於民眾中生存狀況最好的人群。盡管如此,企業主們仍然應該表達己見。
與主教們的一席談話,使人豁然開朗。拿自己的財產,甚至是一大筆財產去冒風險,並不應該對貧窮承擔責任。恰恰相反,是財富給人們提供了就業機會。
在一個繁榮的社會裏,需要提取一定數額的錢——具體由執政當局來估算——是絕對必要的事。這筆錢用於幫助意外事故受害者克服生活困難,這也無須討論。人們可以討論擱多少錢在一邊,但不能否定其原則,全體企業家對此深信不疑。
但政治家們要注意,況且這是他們的責任,即必須留心不要走得太遠,不應該幫助過度,致使一些人不再積極尋找工作,在他們有能力勞動的情況下,卻坐享社會救助。切忌強化反常的救濟機製,那會造成整個社會失衡,落入盡人皆知的“失業陷阱”。倘若國家發放的救濟金與人們每日早起到工廠幹活掙的幾乎一樣多,那還有什麼必要辛勤勞作呢?
在法國,一個時期以來,我們似乎已經超越了限度。其他一些國家在提供資助的同時,是要求受救助人完成公益勞動的。
企業不是貧困之源,那貧困的原因究竟何在呢?
一個生產不足、過量課稅、過度分配的國家是否難辭其咎呢?正是如此!法國的企業納稅過重,負擔的社會保險過多,因而出口困難重重。我們公司在世界各地運營,可以說,我們在法國繳的稅和社會負擔遠高於其他地方。誰在為此付出代價呢?自然是那些企業無力聘用的人倒黴。因為,我們的經濟支出過於高昂。
必須清醒地意識到這樣一個事實,即法國是世界上公共部門發展最快的國家之一,占到國內生產總值的56%。在我們的近鄰德國,公共部門的規模大致跟我們相等,但在國內生產總值中占的份額約少9%,而且德國人已決定還要大幅度節約……
這就是福利國家的全部問題所在。順便提一句,教會將本應屬於自己的“福利”一詞讓國家竊取,很讓我不滿。這一語彙的應用讓公民們誤認為國家的錢是從天上掉下來的,獨立於稅收之外,而事實上,國庫恰恰是取之於民的。這又是詞語定義被歪曲的一個例子……
仔細閱讀教皇的通諭,讓人看出曆任教皇,尤其是約翰–保羅二世,對於“福利國家”的態度一向是非常慎重的。保羅二世是一位偉人,他在大半生裏受製於一個欲包攬一切的國家,飽受其苦。一個國家若過度救助,隻會造成一種扼殺個人責任感、毀壞社會本身的體係。
如今想來,跟主教們的談話已是幾年前的事了。福利國家是個不堪自身重負而要崩塌的海市蜃樓。然而,人們正在大步向這一時刻邁進。
阿蘭·朱佩
“我捍衛的是整體利益!”
這是七八年前發生的一件事。那天,我被邀請在一次由法國雇主協會舉辦的研討會上做報告。前法國總理(1995~1997)、現任外交部部長阿蘭·朱佩恰是那個研討會的榮譽嘉賓。
我概略地描繪了依視路的曆史,展示我們的企業在國際上欣欣向榮的局麵。聽眾同我一道對這樣一個事實表示驚愕,即企業家在法國不能給人一種慷慨好施者的印象,而社會上的真正價值卻是由企業創造的。
我隨後談了自己的感覺,認為企業家們犯了一個戰略性的錯誤,他們不懂得,過分地講利潤、談成績或者市場份額,是不會被看成是慷慨之人的。在法國,成績與慷慨是兩個對立的詞彙。喏!這又是一個“法國例外”。
於是,我解釋說因為“大自然厭惡真空”,地盤已經被其他人占據了……
“慷慨”和“幫助”的地盤同時由國家和政治家占據著。二者對使這兩種施與成為可能的企業皆回避不提,這太過分了!其實,事實並非像政界標榜的那樣,因為錢既不是“他們”的,也不是國家的,而是“我們”的。錢當然是企業的,也是全國納稅人的。杜撰出“國家的錢”一說的做法,在世界其他地方並不多見。人們倒是說錢是納稅人的。在英國,或在美國,道路工程的指示牌上寫著:YOUR TAXES AT WORK”,意即“這裏用的是你繳納的稅錢”。
這方麵,左派更是來勁兒,因為人情全都被他們一夥包攬了。
我用個人的一個例子作為這場報告的結束語,引用的是我跟小女兒關於自由與友愛的一次談話。
我的小女兒卡羅琳攻讀完工程學業,上個月跟我談天時問道:
“爸爸,你們老板為什麼名聲那麼壞。我了解你,也了解你的老板朋友,你們都是一些正常的人呀!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
我回答她說:
“我跟你一樣,覺得這麼看我們是有些過分,雖然我們中的有些人確實行為不端,但我們跟他們並不是一路的。我覺得,對所有的老板一概而論是不公正的。
“話又說回來,也許是我們自己表達得不夠清楚,提出要求時過於理想主義了。譬如,我們首先要求國家讓我們從官僚主義中解脫出來,要求維護企業自由。我們這樣行事,因為相信企業自由會提升個人的積極性。我們認為,一旦個人的首創精神真正獲得解放,經濟就會有一種活力,讓所有的人(雇主與雇員)都能夠從中獲益,再無須通過國家幹預來進行分配。我們不屬於那種要求國家分配財富的人,或許正因為如此才被看成不慷慨。
“打個形象的比喻。我認為,既不應該由國家,也不該由政府在學校裏給孩子們分發巧克力。這並不意味著我不讚成孩子們吃巧克力。如果國家給孩子們分發巧克力,它必得事先通過抽稅支付貨款。我更願意見到國家少對家長繳些稅,而讓他們自己直接買巧克力送到孩子們手上。我相信,如果企業家的主動性在法國這裏少受一些束縛,國家不要那麼費錢,我國的經濟能力就會大大增強,每個孩子就都會有巧克力吃了。
“卡羅琳,我之所以要繼續為依視路、為雇主協會努力工作,正是為了發揮上述理念,讓私營企業與國有企業一步步調和關係,給你們留下一個宜居的國度。”
在座的企業主們對我報以熱烈的掌聲。
在研討會後舉行的酒會上,阿蘭·朱佩過來跟我攀談,他對依視路的發展很感興趣,或許還因為聽眾對我的發言報以熱烈掌聲讓他受窘了。他說:“格薩維埃,你在依視路幹得很好,但你維護的僅僅是個人利益,而我捍衛的卻是整體利益。”
老實說,當時我如從五裏雲霧中墜下。我從未曾想過自己在工作裏 “維護個人利益”。我首先要確保的,是有一個良好的工作氛圍,我深知這取決於一個正確的戰略和對所有人的關切。我操心於客戶、賬目、並購談判和合資企業,要確信各方都嚴格遵守法律。餘下的就有點兒像享受報償了,譬如看到員工一起工作的幸福,企業獲得良好形象,感覺自己有用武之地,聽到投資人滿意和股市漲勢大好等等。
我承認自己沒能立刻領會阿蘭·朱佩話裏的意思,心裏吃了一驚,有些不安。我困惑之至,甚至想不起來自己當時是如何回答的,大概是沒有特別衝撞對方,反倒是事後自己的內心久久不能平複,反複思量起來。
競爭和個人利益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們維護的是個人利益,即依視路股東的利益。然而,我毫不認為,這樣做是在損害整體的利益。因為,競爭無時無刻不在監督我們。在一定程度上,阿蘭·朱佩有些道理,但他沒有說到,我們是在一種競爭形勢下行事,而這並非無足輕重。
在法國,人們喜歡競爭,但隻局限於體育場,或在超市等容許進行比較的場所。一旦競爭涉及領工資的人本身,並要讓其不斷麵臨變動,他們就不喜歡了。
在美國,競爭概念處於所有思考的中心,被自然地感知為一種正麵價值,是一個交融元素,這是美國人給自由一詞起的另一個稱謂。至於在日本,那裏缺乏自然資源,且日本自知為大國所包圍。那兒的人從年幼時就懂得,要想繼續生存,就必須在國外市場上比競爭對手做得更好。法國的情況則不一樣。一談競爭就想到“弱肉強食”,引起驚恐。簡言之,認為競爭是不平等的淵藪,絕對不可以接受!
然而,競爭有許多隱蔽的功效,不為人知地在為我們服務。
且以鍾表業為例。自從列普鍾表廠工潮後,法國徹底脫離了這項工業,再沒有任何一個法國人參與其中。但是,人們都承認該產業突飛猛進的變化,無論是高檔的,還是大眾化的手表。這後一類產品 ——它關係到我們之中的大多數人——的價格一落千丈。今天30歐元的一塊手表,性能質量遠勝於僅僅20年前最昂貴的手表。現今,所有的手表都具備防水性。從列普鍾表廠關閉以來,我們法國消費者從這項工業的活力中一直受益。但是我們並沒有加入鍾表業的改善進程,僅僅以每買一塊手表時發揮消費者購買力的方式在參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