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胡道維:論專製與獨裁(3)(1 / 1)

複次,武力是不合於中國民族的習尚,專製也是不合於中國曆史的背景的。就大致的情形而論,中國在辛亥以前隻有過暴虐,很少有過專製:專製有如上述與獨裁都一樣的是威權的龐大,不過獨裁還須走法律的軌道而專製便絲毫不受法律的限製罷了;但是暴虐卻不是威權的龐大,而是威權--無論怎樣小--的濫用。舊式的中國政府,職權實薄弱到可憐的地步,通常行使的隻有征收直接稅權與執行刑法權二種;並且連此些小的職權,不但不曾集中在一人,亦且不曾集中在中央,而是分別散置於各省及各地方官吏的手中的:在這種情形之下,中國的政治與社會體製,說不上是專製,隻可以說是民治,過分一點直可以說是無政府主義製。張學良氏歐遊返國,述其感想,謂西方人擁護領袖的熱誠,遠非吾國人所可冀及。但是我們的人民為什麼不知真誠的擁護我們現在的領袖呢?那就是因為這般有長久經驗的無政府主義者,隻知“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抱著“帝力與我何有”“政府與我無關”的理想,不慣於受辛亥以後陡然從歐美搬來的強權政製的擺弄的原故。近二十餘年來政治的糾紛與擾攘,以其說是專製的背景上不能實行民治的明證,勿寧說是在民治的基礎上強製實行專製的流弊。在這種“一盤散沙”的局勢下,欲產生一種強力政府,尚且與民族精神格格不入;若欲成立一種專製體製--無論其專製為如何形式--那便更與人民心理水火不能相容了(注意:強力政府與專製絕不相同)。我們當前的急務,不在采行專製政府,或施用強製武力,以達到苟且統一勉強偷安的目的;而在戮力培植民族本身的黏貼性,用以促進國家內部的團結力,然後企圖逐漸增厚政府的力量與威權,以適應物質建設潮流中的需要;另一方麵,仍須厲行民主製,以避免強力政府與民族精神必然的衝突。換句話說,今日的中國實處在一種進退維穀的困難環境中:不增加政府的權力不足以完成近代國家的使命,但若增加的太驟太重又足以掀起人民心理的反響而遭遇失敗。要於離心的潮流下求得向心的總結合,兩全其美的辦法隻有采行民主製;因為近代的民主製固然是別人的,而原有的民主精神的確是我們的;這是假借別人的製度,無悖於我們精神的滿足我們現在需要的辦法。然而這種偉大的工作--一麵培植團結力與黏貼性,一麵厲行民治的工作--卻有一個偉大的先決條件:就是普及良美的教育,借以達到杜威所謂“改造東方人的心靈”的目的。這種心理建設是非數十百年不為功的,然而我們切不可見其功效緩滯而加以忽視。我們往近代的人類曆史上一望,在在都是我們的教訓與模範:德國的真實統一,不曾完成於卑斯麥的鐵與血,而完成於德國的教育與海格爾一派的哲學;意大利真實統一,不曾完成於加富爾的擺與布,而完成於意國的教育與馬誌尼一派的哲學:其實德意的統一又何嚐過於緩滯呢?我們要從戊戌政變以後即繼而從這一麵戮力邁進,到今日也許已然大功告成了。我望我們社會上負有教育責任與領導民族思想的人們,對於這一點要多加注意。

最後,我們在今日還有一層很深重的顧慮:我們環顧四境,到處是軍閥當權,武人跋扈。在這種情形之下,而仍欲提倡專製,那便等於助紂為虐。結果定必不隻是專製而是武人專製:專製在今日中國定必產生武人專製,亦猶獨裁在今日中國定必變為專製。而在一切專製之中,武人專製斷然無疑的要算是最惡劣的專製了;因為專製的武人不但不能受法律的限製,且不能受專製者個人理性的限製,更不能受公眾輿論的限製,亦不能受曆史批判的限製:一旦無惡不作,則人民真隻有如詹姆斯一世所說的“向上帝禱告”了;這是多麼可怕的事?我們豈可以驅猛獸以食人呢?

所以,我們反對獨裁,是因為中國不能實行獨裁!我們反對專製,是因為中國不可實行專製!從而我們反對武力統一,是因為武力不能真正的統一,也是因為武力必產生獨裁,獨裁必轉變專製!

二十三,一,二十二,北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