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一章 三本詩集的緣分(1 / 1)

我的大學是從文化的荒漠中捱過來的,所讀到的書,沒幾本正經貨。藝術精華的典籍,大多被囚禁於陰暗角落的灰塵裏。當時我酷愛詩神,能讀到的大多是分行的口號。一個偶然的機會,我有幸得到幾本七月詩叢便如獲至寶,愛不釋手。其中一本我尤為喜歡,這便是牛漢的《彩色的生活》。編者為胡風,是由泥土社1951年1月出版的。開本形同連環畫,一百來碼,為豎排。卷首的《鄂爾多斯草原》,我讀過多遍,並受其啟迪寫過一首《高原腳夫》,後被選入《中國當代青年詩選》一書。後來我又獨自遠旅鄂爾多斯尋找詩夢,途中寫了散文《鄂爾多斯之旅》。是我所敬重的詩人用他的詩作誘惑我踏上那片草原的,我在那塊馬蹄卷著牧歌的古原野上吸吮了綠色的生命的乳汁。

作者在後記裏寫道:這個集子裏收集的詩,大半是1947年冬天和1948年春天寫的。當時,和我一起工作的同誌們都撤回了解放區,我卻暫時滯留在上海。一直找不到一個糊口的事,經常挨餓、流蕩,有時甚至因為沒有戶口,夜無宿站,隻得和幾個朋友從一條街走到另一條街,直到天亮。和敵人進行肉搏的時候,我幾乎是精疲力竭,但我也更深切地感覺到了敵人的體溫急劇下降,敵人的腐臭的身軀行將瓦解。這些詩,就是這麼一種痛苦和歡樂交織著的感情裏寫成的。

很相似,我在讀牛漢的另一本新作《溫泉》時,從綠原題為《活的詩》的代序裏又品出了痛苦和歡樂交織的味道。詩人拉了一天裝載千斤以上的板車,回來總要氣喘籲籲地告訴別人,他又捕捉了一首什麼詩。那哪裏是詩啊,分明是一隻隻活蹦亂跳的充滿夏日熾熱生命的綠色的甲蟲。他的詩受傷了。詩集中收的《悼念一棵楓樹》我是熟知的,當初發表在《長安》上,我那時正好在該刊當小說編輯。這首詩所反映的不單是人與自然的關係,而合有更深層的象征意味。此外如《鷹的誕生》、《毛竹的根》、《華南虎》、《麂子》、《鐵的山脈》等篇章,都可以窺見詩人那不羈的詩魂。

牛漢幾回來西安,給我留下深刻的印象。他的詩的感官始終保持著靈敏而奮迅的狀態,在平凡的自然現象裏捕捉著人和自然和社會的曆史相融合的複合的情感。與牛漢結識,使我更懂得了他的詩。同他說到那本《彩色的生活》,他說他卻找不見它了。後來,我得到了他輾轉送我的詩集《海上蝴蝶》,這是詩人的創作生命複活後的第二本詩集。我又翻出那本《彩色的生活》的舊書,它與新書之間已隔斷了蒼茫的歲月。

《西安晚報》1987年11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