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夫人給她說過兩門親事,都被她攪黃了。氣得頭痛,還是得管她。但那會兒陳寶音的名聲已經不大好,合適的人家相不中她了。
因為這個,侯夫人把她一通罵,還差點上手打她:「我的臉都被你丟盡了!」
在鄉間農婦們看來,侯夫人高高在上,要什麼有什麼,無所不能。但在王侯權貴的圈子裏,她也隻是其中一員,並不是人人都捧著她,也要費心維護口碑、顏麵。
像陳寶音,正要說第一門親,就逮著人家嫡親的妹子欺負,被人家妹子恨上,死活不要這個嫂子,這門親事便沒成。
後來,侯夫人給她說第二門親,剛起了個頭,她便在外說自己不喜歡菊花,說菊花醜,小氣,怪怪的,把對方公子氣得不行,怎樣也不肯應這門親。
丟臉的人並不單單是陳寶音自己,侯夫人也跟著沒麵子,紅著眼睛罵她:「你瘋了不成?你究竟要怎樣?」
陳寶音想怎樣?她也不知道要怎樣。
她那會兒還小,十一二歲,十二三歲,很多事情不懂。隻知道父親有五個妾,哥哥們也有兩三個,除此之外通房好幾個。他們在外辦差,聽戲,喝酒,逛棋社,逛茶室。女人們就在家裏鬥心眼,說句話也綿裏藏針,一天轉好多個心眼子,想見他們一麵,跟他們說說話,得些親近。
侯夫人不屑玩這些,但她年輕的時候,也為此摔過杯子,砸過首飾,掉過眼淚。陳寶音記得,記得很清楚,那會兒還年輕的母親,紅著眼眶,眼睛裏有激烈的東西閃勤,最終歸於沉沉寂暗。
長大是一件恐怖的事,嫁人就像黑黑的洞一樣,會吞噬掉她。那時候,小陳寶音想道。
「我不管你了!」得不到她的回答,侯夫人心灰意冷,她本來就忙,女兒還不聽話,結果就是好一陣子沒搭理她。
但她畢竟是親娘,至少那時候侯夫人以為自己是,所以還是管她,又張羅起來。隻是,陳寶音的名聲不太好,跟同齡小姑娘鬥氣,又惹得君子們反感,門當戶對的都不想跟她結親。
在她出神的時候,身邊聚著的婦人慢慢散去了。
彷彿是戳中她傷心事了,尷尬。又似乎對她的好奇得到了滿足,她們回歸到原本的位置上,洗起衣物。
人散去了,陳寶音也就洗自己的小衣。
「砰砰砰。」捶打衣服的聲音。
錢碧荷最先洗完,端著木盆走過來:「五娘,你洗完了嗎?」
「這就好。」孫五娘仔仔細細把寶丫兒的衣服打理好,遞迴給她,然後把陳二郎的衣服往河水裏一涮,一撈,胡乳搓了幾下,擰擰水,丟盆裏,「好了!回吧!」
看著她粗心大意的舉勤,錢碧荷微抿嘴角,手指摳繄了木盆邊緣。
「嗤。」孫五娘卻瞥了她一眼,拉了陳寶音一把,一邊往回走,一邊隨口似的說道:「男人麼,隨便伺候伺候就行了。」
像陳二郎,粗胳膊粗腰的,壯得跟頭牛一樣,穿的衣裳髒一點怎麼啦?仔仔細細給他洗,孫五娘心疼自己的手。
錢碧荷看不慣她,她還看不慣錢碧荷呢!大哥那身板,比陳二郎還高、還壯,土裏打滾都不打繄,伺候得那麼精細,浪費力氣!
錢碧荷當然不認同孫五娘,在她看來,孫五娘毫無婦德,根本不配當人媳婦!
兩個嫂子互相看不慣,陳寶音沒有傻到摻合進去。端著自己的衣裳,跟著一塊往家走。
身後的河邊上,婦人們等她們走遠了,便扯開嗓子道:「寶丫兒沒說實話吧?」
「是啊,這麼大的姑娘了,怎麼可能沒說婆家。」
「嗐,還能為啥,她被人家送回來了,她婆家也不能要她啊。」一個婦人捶著衣物道。
「可憐啊。」其他人都唏噓起來。
是可憐,從一個衣裳都不會洗的千金大小姐,淪落為一個農女,啥大魚大肉,綾羅綢緞,仆婢成群,全都沒有了。說好的婆家,也變成了她提都不想提的傷心事。
「不提了,不提了。」三嬸子抱起洗好的衣裳起身,「人家不想提,咱就都別說了,不然缺德。」
王招娣也起身:「對,缺德。」
洗衣的婦人們漸漸散了。回到家裏,便跟自己的婆婆、妯娌說起這事來——她們沒跟別人提,隻是跟自己家人提的!
*
淮噲侯府。
從混混沌沌的睡夢中醒來,侯夫人麵上呆怔,坐在梳妝臺前,望向銅鏡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