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梧桐心中甚至想,要不是自己的老娘,他一個人出去闖一闖,說不定也能闖出來一番天地。
老娘是親老娘,又是瞎子,他能怎麼辦?
張王氏歎了一聲:“人教人難學,就怕事教人你沒有機會改……
這世道。”
一聲輕歎,張王氏淺眠輕鼾,輕輕睡去。
張王氏年紀不大,隻是快四十,生張梧桐的時候恐怕也就十八歲左右。
張梧桐難以想象,這麼一個女人,是怎麼將自己拉扯大的……
張梧桐開始回憶著自己從繈褓到現在發生的事情。
當初,張王氏抱著自己從燕京一路往西北,到了趙口,是準備渡過黃河的,他依稀記得,張王氏穿的是民國女學生那種衣服。
手裏還揮舞著標語。
可到了黃河渡口,遭了炸彈,眼睛瞎了,就留了下來。
難怪。
張茂心中暗道,難怪老旺叔這麼多年一直對自己娘親念念不忘,賊心不死,原來娘親竟然還是個學生。
這年代,知識分子非常受人尊敬。
不對!
張梧桐忽然想起來,趙口還有一個學生!
而且她家就是地主!!
這十裏八鄉不是沒有地主!!
隻是地主被鬥倒了!!
宋凰兒!
她爹宋乾就是地主。
自己十二歲之前,還給宋乾家放過牛羊,打過豬草,隻不過五年前,被婦女主任李紅潮發動群眾鬥倒了。
百來畝農田回歸了貧農手中,而他們一家,也變成了一貧如洗的貧農,幾個兒子在黃河邊上的花園碼頭,做些苦力纖夫的活來維持生計。
俗話說,落架的鳳凰不如雞,宋乾一家從地主變成了貧民,那生活比起普通貧民更是不如。
普通窮苦百姓,雖然窮,但也能互相幫助,互相救濟。
宋家一大家子,不但沒有這等待遇,隔三差五還要被人懟,成了趙口有名的過街老鼠,兒子找不到女人,女兒也嫁不出去。
明兒天一亮,就去鬥這幫人渣,自己不就起飛了!
“嘿嘿……”
山重水複,柳暗花明啊!
張茂忍不住發出一聲嘿然低笑將張王氏從淺睡之中吵醒。
“噯,這見鬼的年月,人都餓瘋了。”
張王氏心疼慈祥道:“梧桐,你去門口瓦罐下的狗窩裏挖一尺。
“娘!
”狗窩裏有啥,你藏寶貝了?”
張王氏用不能視物的白眼珠子白了一眼張茂:“娘要有寶貝,早就去城裏享福了,還能在這趙村和你一起受苦?
是你老旺叔給娘的一些炒麵。
娘本來是打算自己留下來保命的,瞧見你餓的快瘋了,可憐你,你拿去吃了吧。”
“炒麵!?
娘,老旺叔待你可真是不薄。
我一肚子雜草樹皮,這會可真餓著,那我真去吃了啊!?”
張梧桐試探問道。
“去吧,可憐的娃兒!
老娘說的話,什麼時候假過?
還沒有個媳婦兒,聽說你這樣的餓死了,那在閻王爺那兒都是低人一等,去吧。”
“嘿,娘,那我可不客氣了。
改天給你弄隻肥雞吃。”
“你能給我弄個雞毛撣子,老娘我就阿彌陀佛了。”
張梧桐翻身從床上下來,覺醒之後,他還真餓了。
張王氏聽到動靜張梧桐下床的動靜,臉上露出慈祥的微笑。
雖然常罵,但彼此都是唯一的親人了。
張梧桐走出房門,之後翻動狗窩,刨了一尺,果然見到一坨油紙團了一個拳頭大小的小團。
張梧桐打開油紙,裏麵是一些黑黃成絮的雜糧粉,有黃豆高粱小米玉米之類,看起來有點像是麥片,但爬來來去的麥牛特別倒胃口。
就這種張梧桐從前下不去口的東西,現在卻是珍饈美味。
張茂心中百味雜陳,張王氏刀子嘴豆腐心,平常沒有幾句好話,母愛卻見微知著無比沉重。
娘!
你放心,將來你跟著我張茂,一定能過上所有人都羨慕的日子!
“咕嚕~”
腸鳴陣陣,張梧桐忍不住伸出手指沾了一點,頓時一股酸澀粘苦的異味就在味蕾上炸開,眼淚止不住往下落,張梧桐哭了……
這特娘的也太難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