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1 / 3)

周曉琳為打鑼的女人幫了一個大忙,她自己卻並不覺得這有多大的影響,就象隨意把一塊絆腳的石頭踢到路邊上一樣,事情過後便全無印象了。

她愛上了這個山區集鎮,象到了外國似的,一切都很新鮮。那嘰哩哇喇的土話,那五花八門的籃子和筐子,那些沒有見過的土特產,以及把紅布綴綠花當成好看的山姑娘,她都覺得挺有意思。她想問什麼就問什麼,把每一個生人當熟人。被問的人反而不好意思,有的羞紅了臉,有的變成了結巴。好象並不是她來到這山鎮上作客,而是山民們到了她的家裏。她摸摸穿山甲的鱗甲,嚇得把手一縮。扯扯大石蛙的腿子,說一聲:“這青蛙真大!”她抱起一隻很大的閹雞,問那位大嫂:“會生蛋嗎?”她見有人把活白鷳拿來賣,就要求扯一根漂亮的尾毛。她走到一處就給那裏帶來笑聲。山民們全都十分友善,不厭其煩地為她解答種種可笑的問題。

無數雙眼睛跟著她轉,有許多腳步跟著她移,她好象一點也沒有察覺,旁若無人地走去走來。她高興,忘了自己是在什麼地方,是為什麼到這裏來的。她很想買一點喜歡的東西,但兜裏無錢。這沒有什麼,看看摸摸,也能得到滿足。

在她聽不見的地方,有人在七嘴八舌地議論:“看見了嗎?那妹子好漂亮!”

“哪裏來的?”

“長沙來的,講廣播話。”

“膽子好大哩!”

“連閹雞跟雞婆都分不清。”

“貴人哪!有現成的吃,哪裏曉得那樣多!”

一輛解放牌卡車,按著喇叭,從擁擠的街市上長嗚而過。山民們象逃難一般趕緊將貨擔挪向街邊,挨牆放著,貼牆站著,一個個鼓起羨慕的眼睛,望著駕駛室裏那神氣的司機。

車門上有字:“中國科學院長沙林業研究所”。

周曉琳跟著汽車追去,捶打著車門喊叫:“石叔叔!石叔叔!聯係好了嗎?我媽現在在哪兒?石叔叔!你們怎麼就走了?喂!聽見沒有?我媽在哪兒?我們的行李呢?”駕駛室裏除了司機以外,還有一個幹部模樣的中年人,任憑車門捶破了也不側臉看看。

卡車開走了。周曉琳把嘴一撅,望著滾滾灰塵跺了一腳。她的臉色變了,褪去好奇的喜悅,代之以失望和憂愁。她好象忽然意識到,自己正處在一些陌生人的包圍之中。稍微有點驚慌地往四周看看,所見的麵孔,有的帶著異樣的微笑,有的沒有表情。這是個什麼地方?這是一些怎樣的人?他想起了某種緊急的事,把長辮子一甩,急匆匆地從這裏走開。好奇的山民們不知是因為什麼,望著她的背影發出了一陣笑聲。

供銷社隔壁有一餘緊閉了將近四年的木板門,門上的大鐵鎖早已生鏽了。三年前就聽說屋裏有鬼,常在夜半三更聽見裏麵有奇奇怪怪的響聲。過去這裏住著一個愛喝酒的北方老頭兒,四年前,老頭兒死了,連屍體帶遺物通通運到長沙去,從此再沒有住過人。老頭兒在世的時候,間或也有大肚皮的、白頭發的、戴眼鏡的等等了不起的人物來跟他臨時做過一夜兩夜的伴兒。他死了,那些做伴的也不見來了。山民們隻知道這個屋子跟山上那個試驗林場有關係,不知道叫個什麼機關。

其實,過去那門的上方是曾經掛過一塊長條形小木牌的,字小而多,沒有人細看。細看,那是“中國科學院長沙林業研究所九龍山試驗林場接待站”。

今天門開了,是砸爛鐵鎖進去的。一個白白胖胖的女人和一個長得高高的小夥子正在忙碌,打掃房間,擦拭玻璃。門外堆著許多行李,有皮箱和木箱、被包和麻袋、鐵桶和網兜、帆布的和人造革的旅行包……另一個眼光柔弱、麵容憔悴的女人站在那裏看管著行李。刺骨的寒風撩起她枯黃的頭發,她焦急不安地望著遠處的繁忙集市。

胖女人名叫周可芬,農科所前黨委書記的夫人。她的兒子叫茹小明,個子雖高,年紀不大,隻有十六歲。在門外看守行李的女人名叫胡雅潔,丈夫在倒台以前是農科所唯一的專家副所長,周曉琳是她心愛的小女兒,比如小明大一歲。逮兩家人同是今天用那輛卡車送來的。本來應該與九龍山公社聯係好,接受他們為社員,但公社的領導認為他們沒有勞動力,將來養不活自己,不願意接受。所裏派來聯係的幹部老石,急於回去交差過春周,便叫他們先住下再說。有兩個地方可以住,一是這個接待站一是山裏的林場。接待站總共隻有兩間房,還有一間作廚房的偏屋。一餘門裏兩間房住兩戶人家,姑娘小夥都大了,多有不便;況且這兩家的大人早已結上了仇,見麵雖還點頭,轉背咬牙切齒,怎好相處呢。當汽車開到這門口卸車的時候,周可芬捷足先登,趕緊把自己的行李搬進屋去,這間放一點,那間放一點,把兩間房都占了。胡雅潔本來就不是精明人,又加上女兒不在跟前,隻好眼睜睜地望著人家把地方占去,自己的行李堆在門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