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邊在私設刑堂,拷打無辜的受害者;那一邊在忙著準備召開公社革委會成立大會。小鎮上已經貼滿紅色標語了,滿眼皆是“歡呼“萬歲”等字眼。
整個山鄉都在不安地騷動著,到處可以聽到輕微議論聲,時而有隻言片語飄進周曉琳的耳裏:
“……死一個跛子,要有好多人受罪喲!”
“……四類分子盼他死,縣裏的領導也巴不得他死。你看,他一失蹤不就成立革委會了?”
“……這是天降的煞星,到死還在害人。”
“……人還是不能作惡喲!。
“……死了也該有一把骨頭吧,怎麼連影子都找不到呢?”
“……聽說成立革委會,把他的名字勾掉了。”
山風鑽透每一個角落,象一個多事佬,把種種猜測和感慨傳播到這裏那裏,濃化了不安的氣氛。山風驅使著低飛的雨雲,急急忙忙掠過山嶺,罩住一個個山窩。要下雨了,快走!
周曉琳匆匆趕回家去。她不是擔心遇雨澆濕衣裳,是要為那些無辜的受害者奔走。跛子困在地洞裏,每一分鍾都是難受的;那些受刑的冤主難道不比他更難受嗎?有什麼辦法可以打救他們?
倘使單習海得救了,他會做些什麼?假如他一直不能爬出洞來,瘋狂的報複會施加在許多人身上。紅山軍是不需要證據的,連懷疑的線索都不要。
海燕婆值得敬佩呀!貌不驚人,倒是個真正的英雄。為了使別人不受連累,她把殘酷的報複引到自己身上來。難道她會把單習海的下落告訴紅山軍嗎?假如她不說,會遭到怎樣的折磨?她那副瘦弱的骨頭架子……
他們不會那麼傻的,真會聽信海燕婆和駱駝爺的話把那些人放了?也許海燕婆會最先被整死。她死了呢?其他人就可以逃脫?
山裏人生性野蠻、狠毒?可是海燕婆、駱駝爺、聞其尚這些人呢?山裏人生性善良!不,野蠻,不,善良,不……
可真是沒有想到駱駝爺是這樣一個人。父子的差別多大呀!他隻有這個兒子,他的養老送終就靠這一個跛子。跛子被仇人害了,仇上加仇,駱駝爺不圖報複。跛子知道他爺是這樣又將如何?
為了那個善良的駱駝爺,應該把單習海救出來,免得他孤苦伶仃,度過痛苦的晚年。最好是沒有發生這一切,大家和睦相處。最好是人人都有一顆善良的心,不害別人,也免得被別人害。
最好是一場夢,醒來後,一切都是不存在的。
周曉琳一路上漫無頭緒地想著,不知不覺,頭發濕了,衣服濕了。是什麼時候開始下雨的?她不知道。
胡雅潔等待女兒帶回消息來,不安地立在曬坪裏往山路上餘望,又見下雨了,便拿了一把雨傘到山口去接人。
母女倆在山路上相遇。
“怎麼樣?”母親急切地問,“不會害到我們頭上來吧?”
“媽!”周曉琳用異樣的眼光望著母親說,“您就真的隻管自己嗎?”
“我們是外來戶,舉目無親……”
“可是,人家山裏人可並不都是隻圖自己的。”
為了感化母親,周曉琳把她看到的一切原原本本說出來。當說到海燕婆獨擔風險、駱駝爺為受害者做保的時候,胡雅潔沉思起來,低頭走著,走著……
“媽,我想,把跛子救出來。”周曉琳說。
胡雅潔沒有想到女兒會打算這樣做。就同去幫助一頭落進陷阱的豹子一樣不可理解。她簡直以為自己聽錯了,楞著沒有做聲。
“真的。”周曉琳低著頭,邊想邊說。
“你瘋了?他自己找死,咱們求之不得,你還去救他。”
“救出他來,免得大家受罪。”
“可他是做惡成性的害人蟲,他活著,大家能有好日子過?”
“至少目前可以讓紅山軍把人放了。”
“可是海燕婆呢?他們會放她嗎?單習海能夠饒了她?”
這倒是想得周到。周曉琳感到為難了。
“孩子”母親說,“咱們還是少管些別人的事吧,先從自己方麵想一想。單習海那樣的人是無情無義的,你救了他,他不會感你的恩,要害你還照樣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