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安府,北地一座二流的城鎮,雖不甚大,因緊臨著西京長安小小小的城池卻繁華異常。尤其是貫通南北的王門郎大街,數丈寬的街道以青石鋪就,可容三輛馬車並行。兩旁的店鋪一家挨著一家,而擺在店鋪門口的小攤販更是連綿不絕,一眼望去竟是望不到頭的,此起彼伏的叫賣聲更是不絕於耳。
旁的城鎮每逢初一、十五方有集市,這王門郎大街的集市卻是日日皆有的,從卯時早市至戌時夜市,近八個時辰這條街上都是人流熙攘,車水馬龍。
潤娘對這條近似於後世的商業街自然沒甚麼感覺,然周慎自從北門進了城,便失了小大人似的穩重,看見甚麼都覺新奇,一雙大眼睛幾乎都不夠使了,小嘴更是咋咋呼呼地沒一刻消停,趴在窗口上任易嫂子說破了嘴,也不肯坐進來,易嫂子沒法,隻得緊挨著他邊上坐著,兩手緊緊護住他。
秋禾雖不曾趴到車窗,卻也探著腦袋隻管往外瞧,細長的眼睛閃閃發光。潤娘看著這兩個孩子,嘴角勾起淺淺的弧線,“小孩子終歸是小子孩子。”
“阿嫂,快瞧,那人肩上的棍子上插著一串串紅紅的東西是甚麼?”周慎大半個身子都探了出去,指著一個小販高聲問道。
秋禾被他叫聲吸引了去,也趴到車窗前張張望:“是糖葫蘆!”清脆的語聲裏滿是驚喜與渴望:“我聽人說好吃得了不得!”
潤娘聽了,心裏不自覺的泛起酸楚,卻故意做出不在意的模樣:“糖葫蘆呀,我小時候倒時常吃,酸酸甜甜的沒甚好吃的!”
兩個孩子羨慕地吞了兩口口水,秋禾自然不敢說甚麼,周慎卻挨到潤娘身邊,纏道:“好阿嫂,你給我買一隻吧。”
潤娘不理他,向外問道:“恒豐質鋪快到了麼?”
外頭知盛答道:“前頭就到了。”
潤娘應了一聲,閉目養神。
周慎見潤娘不搭理自己,便蔫蔫地坐到一旁默不做聲,車廂裏的氣氛登時沉悶了起來。
過不大一會,車停了下來,知盛同大奎兩人跳下車,放下條凳:“娘子,到了。”
秋禾先揭了簾子跳下車,後頭是易嫂子,她下了車再回身抱了周慎下來,過得一會潤娘才探出小半個身子,一手扶著秋禾的胳膊,一手攏住鬥蓬,慢騰騰地踩上條凳下了車,爾後昂首挺胸在窄小卻幽深的店鋪門前站定,仰首看門楣上懸著塊烏木大匾,上頭鏨著三個鎏金纂字“恒豐號”。
留了大奎在外頭看車子,三人擁著他叔嫂二人進了鋪子,高台後頭的小學徒見進來人,探出半個腦袋,斜眼問道:“當甚麼?”
潤娘不搭話,隻在椅子上坐了,朱唇輕啟,語調凜銳:“叫你們掌櫃來!”
這恒豐號的東家姓巴,本徽州人氏,祖上原隻是個茶商,世宗早年混跡江湖之時,與他家太翁巴有圖有些買賣往來,那巴有圖雖比世宗年長廿十餘歲,脾氣秉性卻甚是相投,倆人算得上是忘年之交。
後來太祖鄴城起兵,巴有圖多有支助。待得太祖開國建元,世宗便薦巴有圖長子巴長鶴入戶部任侍郎,皇家所用的茶、絲兩物皆交他家采買,巴長鶴死後,其子襲了官位,到如今已有七十餘年,巴氏名下產業已是無數。
潤娘前世是個認品牌的人,人家是隻買對的不買貴的,她卻是跟人家反著來,因為她實在分不錯甚麼是對的,她買東西曆來就是上專買,雖然貴一點,質量總差不到哪裏。
所以她才選了這一家質鋪,在她想來應該不會太欺負人。不過,她也清楚這種名店曆來是眼高於頂,何況這還是間質鋪,若不端點架子擺些譜,人家怕是不會把自己看在眼裏的。
小學徒聽了潤娘的話倒是一愣,進質鋪來的典當的,多是急等錢用的,為了多當幾個錢誰不是低聲下氣地苦苦哀求。更有那些敗家子,偷了家裏的東西來,為了幾貫錢,甚麼醜態做不出來。何曾像這位娘子般氣勢凜然,倒好像是質鋪有求於她。小學徒張著眼,在潤娘身上打了個來回,眼前這個女子麵容文秀,衣著也是平常,惟獨手腕上微露出一彎碧綠,小學徒實看不出她的來曆,又不敢進去回稟,隻得收起輕鄙之心,自高台後轉了出來,倒了盅茶奉上:“娘子有甚話吩咐?”
潤娘接過茶盅,看都不看,“哐啷”一聲擲在地上,摔得粉碎,黃澄澄的茶水濺了小學徒一褲腳,潤娘指著小學徒厲聲喝道:“這般放涼了的粗茶你也敢拿來待客!”
小學徒哪裏見過她這般的客倌,呆在那裏都不知如何是好了,連易嫂子同周慎也是目瞪口呆。知盛戒備的眸光飛快地在潤娘臉上掃過,這個女人根本就不是主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