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禾最是機靈,甩著帕子吩咐那學徒道:“罷了,罷了,量你們也沒甚好茶,隻倒一盞熱湯水來就是了。”她話音未落,忽見一道身影從門外搶進,揪住那學徒大喝道:“你敢欺負咱們娘子!”
那學徒唬得臉色都變了,連連擺手:“沒有的事,沒有的事-----”
潤娘慢悠悠地開口道:“大奎,還不放手,是我失手打茶盅。”
大奎瞧了眼地上的碎渣子,方才丟開了,那學徒跌在地上,半天沒起來,秋禾斥道:“還不去倒熱湯水來。”
那學徒慌忙答應了,一溜煙地去了。
潤娘諸人等了有小一刻鍾,方聽得有人過來,轉頭看時,隻見一個身著葡萄紫團壽暗花緞襖的老掌櫃,腆著滾圓的肚子挑簾進來,雖然長得彌勒佛似,笑彎彎的眼裏卻藏著一絲精明。
老掌櫃笑盈盈地在潤娘旁邊的椅子上坐下,學徒隨後頭奉上熱茶,老掌櫃端起茶盅道:“適才怠慢娘子,勿怪勿怪,這是今年的新茶,娘子嚐嚐味道還成麼?”
潤娘揭開茶蓋,端近鼻前聞了聞,爾後放下茶盅,笑道:“六安瓜片,好茶是好茶,隻是我身子虛寒,禁不住這茶的涼性。”
老掌櫃略微一怔,旋即吩咐道:“給娘子煎一壺小龍團來。”
潤娘聽了,心裏激動異常,“龍團鳳餅”是專供宮庭的所用的貢茶,後世隻聞其名,不要說吃了見都沒見過,如今竟然親口品嚐,叫潤娘這個好茶之人怎能不激動:“老先生,你這裏竟有貢茶!”
老掌櫃“嗬嗬”一笑:“巴家專辦皇家茶、絲兩物,一點子團茶又有甚麼稀罕。”
潤娘澀然一笑,又聽老掌櫃問道:“敢問娘子要當甚麼物事?”
“知盛。”
聽得潤娘傳喚,知盛從懷裏摸出一支小小的紫椴匣子遞到潤娘麵前,潤娘接過手,打開來放到老掌櫃麵前:“請老先生掌掌眼。”
老掌櫃並沒有動手,隻斜眼瞥了一下,問道:“娘子想要做價幾多?”
潤娘笑了笑,把問題又踢了回去:“依老先生看值多少呢?”
老掌櫃放下茶盅,細細地打量著潤娘:“見娘子言行顯是出身尊貴人家,小老兒冒犯問一句,娘子貴姓?”
潤娘猶疑了一會,答道:“夫家姓周。”
“姓周?”老掌櫃越發下死眼打量起她:“周世平與你怎麼稱呼?”
“是我家太翁。”
“那,周恒,周叔永----”
“怎麼著,當點子東西,這老頭還要查戶口麼!”潤娘心裏雖頗不以為然,卻垂了眼眸,捏著帕子沾沾眼角,醞釀了許久,方聲帶哽咽:“那是先夫,若不是官人去了,我也不至於-----”
老掌櫃點頭歎道:“周太翁德高望重,學問也好,當年我那小子還在他門下課讀過,周世兄更是咱們信安府難得的才子,就是身子骨,唉----”說到此處長歎一聲,又道:“即是周家娘子,我也不同你講虛的。”老掌櫃拿起簪子在手上掂了掂,又對著窗戶光亮處細細地看了,道:“質庫這一行的規矩,不論是甚麼物事,進了質庫的門就得壓低了一半的價。你這支簪子怕是一兩有餘,再加上頂上這顆珠子,我給你個實價,六十貫!每月三絡(一絡一百個錢)息錢,當期一年。”
潤娘正低頭思忖,學徒端了茶進來,潤娘接了茶吃了兩口,還不及開言,知盛還價道:“老先生,息錢能再低一些麼?”
老掌櫃道:“阿哥,你出去打聽打聽,我給你的息錢已是最低的了,任你換哪一家,少則三絡半,多則四絡、五絡的都有。況且我還開給你六十貫的質錢,換一家最多也就是五十貫到頭了。”
“那-----”潤娘放了茶盅道:“我若死當給你們,質錢又怎樣呢?”
老掌櫃登時怔了,半晌道:“可從來沒這樣的規矩,曆來是逾期未贖才成死當,哪有一來就做死當的。”
潤娘隻管低首撥弄著右手腕上的翠玉鐲子:“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質庫雖是靠息錢過活,可是老先生你想一想,就算一個月五絡息錢,你們一年純利也不過是六貫錢,可是若現下我當死給你們,一轉手何至於這點子錢,如此錢來即快又多,何必死守著規矩賺小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