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卻立刻抬起眼睛,問:“你去哪兒?”
江允正笑了一下,一手拎著衣服,走到床邊伸出手腕給她看時間,說:“這麼晚了,你該早點休息。”
“那你呢?”
“回酒店住一晚,明早再來看你。”其實他的聲線一向偏冷,此時卻很是溫柔,仿佛是對著自己最為寵愛的人。
這時的林諾是真的有些眩暈,似乎墜於迷霧之中,四周連方向都無法分辨,唯一清晰的隻有他的聲音和他的臉。
她的視線微怔地落在他的嘴唇上。以前常聽人說,唇形長成這樣的人,大多薄情,所以直到現在她仍覺得不可置信,他竟然會特意趕來陪她。
可事實是,他終究還是來了。
在北國這樣寒冷的冬夜,因為他的到來,就連呼嘯而過的風中都仿佛帶著最溫暖的因子。
讓人迷醉,甚至甘願一直沉淪下去。
接下來的兩天,江允正果然時時都在醫院陪她。
林諾起初並不覺得怎樣,後來漸漸發現,她的單人病房裏陡然熱鬧了起來,三兩個年輕的小護士們隔一段時間便進來一次,噓寒問暖,無比積極熱情。
每到這時,她都會下意識地轉過臉去看,隻見江允正坐在窗邊的沙發椅裏,頭也不抬,低眉斂目地讀著財經雜誌,仿佛那些或熾熱或羞澀的目光都與他無關,都不曾在他的身上流連。
林諾覺得好笑,無人的時候,禁不住打趣:“你是不是從小就習慣了?”忽然好奇他幼時的長相氣質,是否那時已然卓然出眾。
江允正仍舊專心,連目光都未動,隻低低地“唔”一聲,竟然很能領會她沒頭沒腦的疑問。
林諾卻不由得笑出聲來。
她與他隔得近,仔細望著他平靜自若的眉目,心想竟有這樣的人,連驕傲都仿佛理所當然,讓人無法有所質疑或腹誹。
少頃,江允正終於抬頭,與她的視線對上,忽地笑了一下:“不過,被你這樣盯著看,我還真不怎麼習慣。”半真半假的語氣,林諾卻從中聽出了調侃,他又正經起來,說,“剛才問過醫生,明天就可以辦出院手續。如果這樣立刻坐飛機,身體受不受得了?”
“當然沒問題。”她立刻把頭搖得像撥浪鼓,同時有些歉疚地看他,“這幾天已經夠耽誤你時間的了。”
江允正不置可否地淡淡一笑,起身倒了杯水遞過去,又拿了小托盤裏的藥,說:“時間到了。”
林諾半垂著眼睛咕咚咕咚地喝水,知道他就在一旁看她,心裏也不知是怎樣一種滋味。
幾天下來,他都是這樣,記吃藥的時間比她還要準;她病中忌口,他打了幾個電話,每餐便有清淡又可口的飯菜被送來醫院,恰恰又全是她愛吃的;另外還有時尚雜誌和小說,已經在床頭的桌上堆得像小山一般。
江允正似乎一直在盡量滿足她的要求。
在此之前,她雖然一直知道他是紳士而有教養的,卻從沒想過他照顧起人來竟是這樣無微不至。
有時候,心裏也不是沒有暗歎,如果哪個女人被江允正真心愛上,恐怕該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了吧。
然而,不會是她。至少目前不會。
林諾有自知之明,知道此刻他隻是由於某些原因而被自己吸引了,但絕對談不上愛。
那樣深刻的感情,愛到深處恐怕是真的可以超越生和死。在與徐止安分手很長一時間之後,她才漸漸明白過來,原先也不是不愛,隻是愛得還不夠。
四年的時間,全力投入,尚且不夠,更何況她與江允正短短一年的相處呢。
江允正見她兀自發呆,於是伸手將水杯接了回來,問:“在想什麼?”
林諾猛地回過神,聳了聳肩,不知怎麼地竟然脫口而出:“隻是覺得這裏也挺好的。”
“哪裏?醫院?”江允正啼笑皆非,手掌探向她的額頭,“是不是燒糊塗了?”
她歪著頭躲,可還是觸到他的手心,幹燥溫暖,她有些尷尬,連忙改口:“我是說哈爾濱很好!冰雪覆蓋,多麼唯美浪漫!”
“那要不要留下來玩兩天?”
“不要。”她飛快地搖頭。這幾天他的電話非常多,他也不避諱地當著她的麵接,所以她能聽到多半是公事,想必很多事情等著回去處理。
江允正卻像早料到她會拒絕,不以為意地笑了一下,又從口袋裏找出煙盒和打火機,才說:“我出去抽支煙再回來。”
醫院長長的走道,盡頭半弧形的窗戶上結著白霜,外麵是一片模糊而美麗的世界。
當江允正倚在窗邊點火的時候,並不知道林諾也跟著下了床,軟綿綿的拖鞋踩在地上,悄無聲息。
她扶住門框,從這個角度隻能看見江允正的半個側影,猩紅的火光在他修長的指間明滅,卻不知怎麼的,這火仿佛也一並點燃在她的心上,暖烘烘地撩撥,幾乎就要燒起來。
她遠遠地望著他沉靜的眉目,忽然發覺近幾日他的笑容似乎尤其多,雖然大多都是淡淡的,可仍舊能看見清晰而澄澈的笑意從那雙漆如點墨的眼底滲出來,緩慢悠然,與他的溫柔嗬護並結成一縷強韌的絲線,一點一點,纏住她心裏的某一個部分。
林諾不禁聯想到小時候看的《西遊記》裏的捆仙索——越是掙紮,便收得越緊。
心知其實已經遲了,掙紮也是徒勞,因為已經陷落。
也不知道就這樣看了多久,直到回過神來才驚覺自己的失常,林諾想要返回卻為時已晚,因為江允正已經轉頭看見了她。
她一窘,隻見江允正立刻熄了煙大步過來,微微低頭問:“怎麼了?”
其實他們之前隔了十來米的距離,江允正走過來的這段時間,足夠林諾回到床上,可是她卻沒有,雙腳仿佛被釘在原地,直到四目相望,她才略微尷尬地搖搖頭,抬著臉,近到幾乎能清晰望見他濃密的睫毛。
那一瞬,像是中了邪,竟然移不開目光。
是怎樣開始的,她已經記不起來;自己是否給了對方任何暗示,她也並不清楚。意識回歸的時候,江允正的手已然撫上了她的臉頰。
耳邊是他微低的聲音:“你在住院,我不想被說成乘人之危。”
林諾不大明白,微微皺眉,隻是連疑問還沒來得及表示,卻又聽見他輕笑出聲,下一秒整個人便被橫抱起來。
林諾不禁低低地驚呼一聲,青草香混合著淡淡的煙味在鼻端縈繞,她略一猶豫,終於還是伸出手臂纏上了他的頸脖。
如此動作,像是一種態度,更像是一個決定,她抬起頭清楚看見了江允正眼底閃爍的微光。
自此,一切不言而喻。
第二天晚上,飛機抵達C城的機場,林諾遠遠便望見前來接機的徐助理,腳步不免微一停頓,終究還是有些不自在。
江允正麵色如常地側頭說:“等下先送你回家。”擁在她背後的手稍稍加了些力道,帶著她繼續向前。
車子開到樓下,徐助理繞到後麵拿行李,林諾悄悄看他,竟然從頭到尾半分詫異之色都不曾表露。
仿佛她一直都是江允正的女友,兩人相擁著走出機場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這時江允正也已經下了車來,對她淡淡地笑了笑:“晚安。”
與哈爾濱相比,此時此地的空氣都是溫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