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手機裏最近聯係人的緣故,林諾出車禍的消息才第一時間通知給他。
回想起來,他竟從沒見過那樣的江允正。
當時婚禮現場熱鬧非凡,來賓大多是名流商賈。一對新人恰好敬酒到他們麵前,可是他的話音還未落下,江允正便已立時放了杯子,麵色冷峻地匆匆離開。甚至是親自開車,途中數次闖了紅燈,他坐在一旁暗暗吃驚。
林諾跟江允正在一起的時間也算不上太長,在她之後,也有別的女性填補進來。他幾乎是剛入社會便跟在江允正身邊做事,這麼些年早已看得清楚,一個人處在這樣的地位,有些東西恐怕是永遠不會缺少的。
然而就在一個月前,那位最近經常伴在江允正身邊的電視台美女主播打電話來,往日甜美清澈的嗓音喑啞異常,語氣卻很禮貌,甚至有點小心翼翼地問:“他這幾天是不是出差了?”
他公式化地應付著,心裏也明白,她們似乎都很少直接打電話到江允正的手機上。
不是不願,隻是不敢。
因為無從掌握江允正的時間安排,卻又仿佛都清楚他的脾性習慣,因此生怕恰好在辦公的時候打擾到他。
於是他這個助理的手機,倒是偶爾會因為這種事情響起來。
如今聽對方這樣一問,他情知江允正應該有多日未和她聯係,隻好說:“江總最近比較忙,有什麼事情我可以轉告。”邊說心中卻禁不住邊感歎,這哪裏算得上女朋友。
“沒什麼要緊的事。”電話裏的聲音停了停,才輕描淡寫地說,“隻是我這兩天生病住院一直沒開機,怕他找不到我……”
他心下了然,問了問病情,善解人意地回複道:“好的,我會轉告江總。”
可是等到下班回家路上他將此事一說,江允正坐在後座看報紙,連頭都沒抬,隻是交代:“替我送花和水果過去。”
道路兩旁高樓林立,車窗外是商務區繁華的景象,可是夕陽在灰色的高大建築之間緩緩墜落,餘暉蒼茫,近乎寒冷。
果真是不同人不同命,各有各的緣法。當時的他又怎能想到,原來還有一個人能讓江允正如此心急火燎地親自趕到醫院探望。
而這個女人,在很久之前離開時,是那樣平靜,甚至悄無聲息。
徐助理終究還是沒有進去,林諾則愈加覺得煎熬。
她直挺挺地躺在那裏,連脖子都有些僵硬,終於還是問:“我可不可以現在出院?”可是等了良久,卻得不到回答。
江允正仿佛若有所思,隻是看著她,並不說話。
她仍閉著眼睛,額頭上纏了雪白的紗布,一張臉比過去瘦了些,輪廓卻也更加清晰,膚色依舊是象牙般的白,夕陽的橙光映在臉側,像是染上極淡的紅暈。
她聽不到他的回答,兀自皺了皺眉,小小的“川”字在眉心若隱若現。
“謝謝你。”她突然低低地說,手指卻在被子底下慢慢攥緊,“你走吧。”仿佛是真的近情情怯,不論上一刻有多麼想念,此時卻都不敢睜開眼睛看他的臉。
江允正仍不作聲,她也不再管他,隻是坐起來要去按牆上的鈴。
一陣暈眩,額上撕裂般的疼痛再度加劇。她皺眉倚在那裏,卻又不能伸手去撫摸,也不知是否又有血漬從裏麵洇開來。
這個時候江允正終於動了動,站起身隻幾步便來到床前,低眉看她,聲音低沉,似乎還有隱約的怒氣:“如果技術不好,以後就不要開車。”
他們分別兩年,這便是他說的第一句話,聽起來倒更像是責備。林諾隻想笑,才剛觸及他的目光,卻不自覺地先偏到一邊去,然後才說:“知道了。”
他這才往門口走去,在離開之前又問:“要不要通知你的父母?”
“不要。”她連忙說,“隻是小傷而已。”
他拉開門走出去,幾分鍾後徐助理進來,對她笑道:“走吧,送你回家。”門外卻早已沒了江允正的蹤影。
回到家,這副樣子足以令許妙聲驚得大呼小叫。徐助理直接送到門口,林諾受了驚嚇又失了血,很快便回房間裏躺下。
足足休息了兩天,直到事發後第三天的傍晚,才覺得精神恢複了七八成。許妙聲直說:“平時辦公室裏坐久了,缺少鍛煉。瞧你體質弱的!”
林諾看著鏡中自己的模樣,“嘁”一聲:“你也縫個八九針試試!”
少頃,手機響起來。林諾生怕是林母打來讓回家裏吃飯。幸好不是,然而,卻也是另一個她不太想見到的人。
車子已經到了公寓樓下,她猶豫再三,隻好說:“等我下去。”
徐助理將她載到會所門口,她抬眼看著熟悉的門牌,這才覺得不對勁:“你請我在這種地方吃飯?”
“還有江總。”
她扶住車門,幾乎要懷疑自己是否一並傷了腦子,之前竟會相信那樣漏洞百出的謊話。
徐助理單獨請她吃飯,又怎會開著江允正的車?
“我要回去。”她說。會所的經理卻已親自迎了出來,竟然仍記得她是誰,麵帶微笑道:“林小姐,好久不見。我領您進去,江總已經在等了。”
其實離開江允正之後,林諾便再沒有出入過這種場合,隻是如同任何一個普通上班族一般,過著朝九晚五的簡單生活。
額上紗布沒拆,為了不影響傷口,劉海也不得不別到一邊去,因此她低著頭走得極快,卻還是有服務生認出她來。
江允正就在走廊盡頭的隔間內,門被推開時,他正好轉過身來,身後窗外是濃鬱青翠的植物,甚至還有一絲沁涼的清甜從窗口飄進來。
他熄了煙走過去,修長的身影遮蓋下來,眼中有忽閃明滅的光。
林諾心中一動,卻又像受了驚,匆匆別過頭,恰好避開他伸出來的手。
他的指尖溫暖,劃過她的額角,其實並沒有觸碰到傷處,她卻仿佛被痛楚貫穿全身,連聲音都微微發顫。
她問:“為什麼找我來?”
江允正微眯著眼睛輕輕皺起眉。她過去極少見他這副樣子,隻有在真正遇到難題的時候,他才會這樣,靜靜地沉思,連眼神也一並深邃下去,像一泓見不到底的深潭。
他說:“我後悔了。”語氣有些譏誚,“我做事很少後悔。可是現在,我突然覺得當初根本不應該放你走。”
他的聲音清冽,她卻瞬間恍如在夢中,身體已先於意識作出了反應,一顆心猛然劇烈跳動起來,將胸腔撞擊出隱痛。
過了許久,才聽見自己的聲音從嗓子眼裏迸出來,猶帶著強裝的笑意:“你在開玩笑吧。”
江允正聲音一沉:“我是認真的。”
她垂下眼睛不去看他,仍是笑:“這可不像你的風格。”
確實不像,因為從沒見他對什麼人或事這樣反複過。
“我頭暈,也吃不下,先走一步。”說完是真的轉身要走。唯恐再遲一步,脆弱的壁壘就要崩潰。
隻是下一秒,手腕便被緊緊攥住。
她回過頭,隻見他的眼中隱約有了怒氣,可聲音仍舊控製得很好,低沉緩和地重複了一遍:“我是認真的。”
她盯住他的唇角,有一瞬間像是著了迷,而後才一搖頭說:“不要這樣。”同樣也是平靜的語調,平靜到仿佛他是那個無理取鬧的人。
江允正這才真正動了氣,看著她冷靜得近乎漠然的神色,手指收得更加緊,稍稍用力一帶,便將整個人拖到自己身前,然後又伸出另一隻手去撫她的臉頰。
她被他製住,避無可避,隻能任由那隻手一路慢慢向上,最終來到覆著紗布的傷處。
他微微眯了眯眼睛,挑起的唇角似乎在冷笑,問她:“還疼嗎?難道你真的一點都不記得在醫院裏發生了什麼?”
她直直地反問:“什麼?”隻覺他問得蹊蹺,可是又確實有模糊的記憶從腦中劃過,轉瞬即逝,根本抓不住頭緒。
或許,她是真的不記得了,就連被縫了九針的事,也是後來聽徐助理說的。
江允正看著她,一派懵懂之色,倒完全不像假裝出來的,他陡然沉了嘴角,連表情也一並冷下來。
身體欺近了些,隻是說:“你叫我的名字。當時處理傷口的時候,你抓著我的手叫我的名字。”
雪白的病床上,當時她躺在那裏,黑發披散在枕畔,額頭盡是血跡,連帶著臉上也有,整個場麵淩亂不堪。他趕到的時候醫生恰好在止血,或許是那樣的動作刺激了她,竟然從原本的半昏迷中醒了過來。可也不是完全的清醒,因為眼睛隻是微微睜開了一些,長而濃密的睫毛因為疼痛在不停地顫動,眼神仍是渙散的。
她無意識地小聲呻吟,等他俯下身去才聽清是在喊著疼。
根本沒問過醫生,他便將她的手握在掌中,也就在這個時候,似乎她有所感應地稍稍看了他一眼,時間短得隻有一瞬,很快就又重新閉起了眼睛。
他幾乎要懷疑,其實她根本不知道身旁的人是誰。
很快,因為傷口碰到消毒的藥水,她幾乎是本能地抓住他的手,力氣大得驚人,可見有多麼痛。他不自覺皺起眉,看著她的嘴唇微微開闔,聲音那樣小,可他終於還是聽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