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更像是沒有意識地低喃:“允正,疼……”
奇怪的是,那一刻,他竟然也仿佛嚐到撕裂般的痛楚,感同身受。
可是現在,她居然不記得了!
好像一切都一筆勾銷,好像是真的從此成為陌路人。
江允正的眼底明暗起伏,林諾默默從他的手中掙開。沒有人會知道要拒絕他有多麼難,也沒有人知道剛才她竟是真的動了心——時隔兩年再度動了心。
她隻想要快點離開,肩膀卻被江允正用力扳住,耳邊滿是他的氣息,“我不相信你已經忘了我。”
說得那樣自信,自信到有些可惡,可是她隻愣了愣,便坦蕩地點頭。她熟悉這樣的他,也很少在他麵前有所隱瞞,幾乎已經成了一種習慣。
她抬起頭看他,眼睫投下極淡的陰影,語氣中終於帶了些無奈和茫然:“可是那又怎麼樣?我一直所向往的婚姻,卻是你從來不肯信任的東西。到如今,我的觀念仍然沒有改變,那麼你呢?”
江允正的眼底有倏忽的光亮閃過,隨即卻又暗沉下來。竟然直到今天才明白,當年的林諾為何要執意離開自己。
而此時的林諾卻在想,這個世上不想結婚的男人有多少,而想要安定下來的女人又有多少?這樣的兩種人在一起,光有愛是遠遠不夠的,總該有人妥協和退讓,又或者,隻能盡早分開。
趁著江允正短暫的閃神,她終於還是掙脫了他。
前方是古色古香的長廊,她的腳步是前所未有的快。這棟上個世紀的老建築,承載著太多的歲月風華,到如今依舊古樸典雅,隻是又有誰會記得過去這裏住過什麼人,發生過什麼事,曾經的雲香鬢影那樣繁華盛大,也終究被替代,更何況區區一段愛情。
總會過去的,她想。坐進計程車裏,隻是報了地名,並沒有再去觀望江允正的身影。因為她知道,他是不會追出來的,一如當年分手的時候——他的驕傲遠勝於她。
她在二十三歲的時候與他在一起,此後雖然隻有短短一年,卻也終於體會到什麼叫作幸福。
和徐止安戀愛時,也曾感到快樂,那是一種全力追求自己所愛的樂趣,就連對待挫折都仿佛甘之如飴。
想來是真的勇敢,才會在起初時那樣不顧一切,隻想奮力抓住,隻想一直相守。也因此才觸碰了一些禁忌,那些屬於一個高傲少年想要保留隱私的特殊禁忌。
可是江允正不同。
和他在一起,她仿佛突然退出了追逐者的角色,竟是前所未有的輕鬆。
他帶她吃飯,帶她打球,帶她參加朋友的私人聚會,一切都安排得那麼妥當,她幾乎什麼都不要想不要做,便能享受到被人寵愛的滋味。
他和她說話的時候,笑容雖不深,卻一如春水般動人。
那個時候兩個人是真的好,至少在旁人眼裏確實如此。
她已經與江允正身邊的一幹好友混得很熟,程子非總帶著似笑非笑的表情看她,打趣說:“林諾,真有本事!”而他自己身邊的女友倒是換得十分勤快。
其實這也算是一句頗帶暗示意味的話,江允正每每聽了,卻連眉毛都不曾稍動,林諾也隻是裝傻。
不問他的過去,隻看將來。那時的她是這樣想的,並且自認為足夠聰明和成熟。
可是後來她才知道,他們其實連將來都沒有。
極偶然的一次,她才知道江允正是不願結婚的,她按捺不住追問原因,而他彼時恰好剛從公司回到家,語氣疲憊,草草應了兩句便掛掉電話睡去了。隻當她是單純的好奇,完全沒往心裏去。
而起初林諾也確實不怎麼在意,總覺得自己也還小,結婚的事太過遙遠。就這樣相處,每天過熱戀的日子,未嚐不好。
可後來不知怎麼的,終究還是忍不住,再度問了一次。
當時兩人剛從餐廳出來,已經進入深秋的C城華燈初上,坐進車裏,暖意融融。她正有些許困意,卻還是強打精神聊著天,話題繞了一圈來到正題上,順勢便說:“上次你都還沒回答我,為什麼不想結婚?”想了想,又裝作不太在意地問,“還是說,你們這種男人都是不婚主義?”
江允正將車開得很慢,兩側不斷有車子超過去,亮紅的尾燈在他們麵前漸行漸遠。她的語氣也算平淡,但他還是側過頭來看了她一眼,眼神裏的含意在夜色之中不甚分明,她卻心下一凜,仿佛自己刻意裝出來的輕描淡寫輕易就被識破。
他看著前方說:“我不相信婚姻。”
這樣的語調才是真正的雲淡風輕,那麼隨意就丟出一枚炸彈,清俊的臉上卻看不出任何表情。
她的心裏陡然沉了沉,某種模糊的意識跳出來,一時卻又抓不住,隻是覺得他的表情平靜得近乎漠然。
突然無話可說。
一直以為他隻是與許多男人一樣,暫時不喜歡束縛,或是不願早早擔起家庭的責任,卻從沒想到竟是出於對婚姻的完全不信任,似乎那樣穩固的關係在他看來十分可笑,甚至嗤之以鼻。
事後許思思聽說了,問:“你就沒試圖弄清楚,為什麼他會這樣想?”
怎麼沒有?她比任何人都好奇這其中的緣由。後來好幾次又繞回到這個問題上,江允正終於有所察覺——又或許他是早有發覺,隻是一直隱忍不說罷了。
他看著她,淡淡地問:“你很在意這件事?”
她點頭,複又搖頭,不免笑道:“我可沒有逼婚啊。我還這麼年輕,就算你想結,我還不願意呢。”許是說得太真實太輕鬆,江允正傾身過來吻了吻她的額頭,說:“那就不要想那麼多。”仍舊當她是一時好奇的孩子。
至此她才看出來,他是真的不想談,如若再糾纏下去,恐怕隻會平添無趣。也終於知道最初聽說他不相信婚姻時,心裏冒出來的模糊念頭是什麼。
原來她和他,終究還是兩條路上的人。
可是仍舊繼續著,一徑地貪戀他的溫度和寵愛,總認為時間尚早,卻不知正是在這日複一日之中越陷越深。
直到某一日,他們參加完一場婚禮,歸來的途中她若有感觸,歎道:“這樣的婚禮簡直是所有女人的夢想,新娘真幸福。”語氣之間不無豔羨。
江允正先沒搭話,過了一會兒才說:“一個儀式罷了,並不能真正保障什麼。”
“可存在總是合理的。”她略有不滿,反駁他。
他揚了揚眉,倒是平心靜氣:“任何事情都有變數,感情也不例外。沒有真正無堅不摧的關係,所以婚姻有時候也隻是一個虛有其表的形式。”
她有滿腔的不服,心一分一分涼下去,好半天才問了一句:“那麼,如果你愛的人偏偏要追求這種所謂的形式呢?”
他想了想,倒也並不是專門針對她,隻是十分客觀地陳述一個事實:“如果不能達成一致,我會放她走。”
他的聲音仿佛從很遙遠的地方傳過來,那樣平靜,又字字如錘。她坐在暖氣充足的車裏,一瞬間手腳冰涼。
有些觀念是根深蒂固的,旁人再如何嚐試,也無從改變。
事到如今,已經有些遲了。她想要抽離,卻已是力不從心。
從那以後,江允正的一舉一動,他的眉眼和喜怒,他抽煙的樣子、睡著時的姿態,竟然全都成了她想看而又不敢去看的巨大矛盾。
這才發現,之前自我安慰和淪陷不啻為飲鴆止渴,仍是不免要分開的。
終於等到有一天,林諾至今還記得,那天是周日,天氣格外晴好,街道兩旁的樹木挺直,葉子綠得像被洗過一般,泛著青翠的微光。
她起了早,開門走進江允正公寓裏的時候,他還沒有起來。他平時極少睡到這個時候,想必是真累了,於是她挽起袖子悄無聲息地跑去廚房做早餐。
隻是心血來潮,又或許是一切早有預感,竟然在切麵包的時候割破了手指。
刀很鋒利,因此雖然動作並不快,卻仍舊劃了很深的一道口子。血迅速湧出來,汩汩地流,他聽到驚呼聲從臥室裏出來,連睡袍的帶子都沒來得及係上。
她盯住他,突然覺得疼痛難當,卻明白並不是那道傷口引起的。
江允正找到藥箱,拉過她的手,微微垂下的臉上不見絲毫惺忪睡意,嘴裏隻是說:“怎麼這麼不小心?”
她卻說:“我們分開吧。”
那麼突然,江允正著實愣了一下,藥棉上浸著血漬,他輕微地皺起眉看她。
她又重複了一遍,冷靜得連自己都暗自驚訝,可是內心裏某個地方正在慢慢龜裂。
最後,他隻是給她足夠的時間考慮,但看她態度堅決,終於還是放了手。
關於分手的理由,他一句也沒有問。她要走,他便讓她走。因為他是那樣驕傲的一個人,也因為自認為她也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女人,自恃少了她,自己的生活並不會有什麼改變。
況且,在她之前,恐怕沒有人會這樣主動離開他。
事後唯一知情的許思思隻說了一句:“道不同,不相為謀。”
確實,她想要的,他根本不會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