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晚飯的時候,許妙聲瞟了幾眼那些突然冒出來的陌生人,像是突然想起來一般,問:“你和他們以前是同事?”
林諾喝著飲料搖頭:“他們是建築公司,不在一起上班,隻能算是半個同事。”事實上,那滿滿兩桌,沒有一張熟麵孔。
不過這樣最好。正因為彼此不認識,不知道根底,所以才避免了某些尷尬。她這樣想著,已經似有所感地抬起頭來,看著從門口走進來的一男一女。
她原本以為自己可以很坦然,可是直到心口不可遏製地微微痛了一下,這才不得不承認,自己確確實實是在嫉妒。
原來在分手之後,看見他的身邊站著其他的女人,竟會是這種滋味。
林諾突然覺得雙眼幹澀。以往就算盯住電腦數小時一動不動,也絕不會出現這種情況,好像所有水分都在瞬間流失蒸發掉,眼睛疼痛異常。
可是仍舊不願移開目光!
明明覺得刺目,明明這麼痛,卻還是不願意將視線移開。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等待什麼,又或者是在考驗什麼,反正隻是直直地盯著前方。
就在她輕輕咬住牙根,在桌子下麵交握了雙手的同時,江允正終於望了過來。
這時候的林諾卻像是突然泄了氣,失去了所有對視的勇氣,匆匆轉過頭去,盡管表麵裝得若無其事,可心裏也知道自己有多狼狽。
她看見他眼底一閃而逝的驚訝,同時也看見王婧如花的笑靨。
是呀,誰能想得到,竟在這個地方以這種情形相遇。
中午許妙聲的話言猶在耳,原來這個世上確實沒有矢誌不渝。至少,她沒碰上。
雖然不在同一張桌上吃飯,可這並不能使她好過一點。林諾看著滿桌的生猛海鮮,早已失去了胃口,可又不想就這樣半途退席,反倒像是理虧怕了他。
明明不是她的錯,她想,雖然那天晚上對他說的那番話連她自己都覺得過分囂張。
“回到我身邊吧。”
高高的星空之下,他的聲音那樣低,仿佛還帶著微醺的酒香,醇厚誘人。當時她花了多大的力氣才能拒絕他?明明那樣辛苦費力,曾經以為那就是極致的疼痛。
然而此刻才知道,原來那時還不夠痛,隻因為那時還沒有失去。
因為人多,餐廳裏十分熱鬧,可她卻覺得靜,寂靜得仿佛隻能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
一下一下,逐漸緩慢。像是有一根堅韌的絲線,一圈圈地纏繞上來,迫得她無法呼吸。
許妙聲也是頭一次親眼見到江允正,隻覺得這是一個傳說中的人,不禁遠遠地多看了兩眼。
進了餐廳之後,王婧倒是和台裏其他的同事一起坐,與江允正隔了一張桌子,可單單剛才出場的短短幾分鍾,就足以讓在場眾人看得心知肚明。
原來是他一擲千金隻為博紅顏一笑?她心下微微惻然,又去看林諾,可是後者一徑垂著視線,明顯心不在焉。
與許思思交換了一個眼神,兩人都覺得這種時候最好保持沉默,於是各懷心事地默默低頭吃菜。
太陽下山之後,海邊的溫度明顯降下來,畢竟已經入秋,鹹濕的風裏甚至帶著些許涼意。
此次融江建築公司前來度假的多是年輕人,其中又以男性居多,就連林諾唯一熟悉的趙佳都沒出現。而電視台裏美女多,兩撥年輕人湊在一起,倒真有聯誼的意味。
林諾不禁想起大學的時候,男女生也是這樣,隻是比現在多了一些青澀和尷尬。
其實這樣的活動也挺有意思,遠離城市的喧囂,席地而坐,身下的細沙潔白,帶著白天殘留的餘溫。
仰頭便是黑夜和星光,海麵深藍沒有盡頭,有人特意帶了吉他來獻唱,是質樸的民謠曲風,嗓音竟真和許巍有幾分相似。
林諾盯著火光發呆,那簇橙黃溫暖的火焰劈裏啪啦地跳躍著,似乎所有人的麵孔都變得晃動而模糊。
包括江允正。
其實她是真的沒想到他竟然也會參加這種晚會。
原以為好不容易能夠不再見他,可以喘口氣,誰知他又如影隨形地出現了——與王婧一道,簡直像在刻意報複。可是林諾卻心裏明白,這不是報複。江允正是從來不屑於做這種事情的。
大家圍了一個圈,此刻他就坐在她對麵,隔得遠,中間又有篝火,幾乎看不清他的臉。
她也不想去看,隻是撈起地上的聽裝啤酒仰頭灌了幾大口。
微澀的液體滑入喉中,帶著輕微的灼熱和刺痛。林諾想,她一定是風吹多了所以感冒了,否則又怎會這樣難受?
後來有人提議玩遊戲,是真心話大冒險。多麼老套的遊戲,一群成年人卻玩得不亦樂乎。
所有人都是愉快的,她也隻好跟著笑。
一個接一個地擊鼓傳花,有好幾次都輪到她。其實她一向都很玩得開,從不扭捏作態,興致來了總能迅速與人打成一片,所以從前在學校裏與男女同學的關係都非常好。
可是現在,她卻隻覺得尷尬,旁人提出的要求稍有過分,便一概不想理會和順從。
有人說:“挑在場任何一位男士與他合唱情歌一首吧!”
眾人熱烈鼓掌,還有吉他伴奏,可她還是拒絕。當著江允正的麵,她難堪萬分。明明他從頭到尾都沒看她一眼,可她還是覺得他目光灼灼,身體都要被燒出兩個洞來。
最後實在拗不過,林諾說:“我是音盲,各位高抬貴手,用喝酒作為彌補怎麼樣?”不等其他人反應,已經咕咚咕咚灌下去。末了將空易拉罐翻轉過來晃了晃,討巧而又無辜地笑。
後來次次輪到她,便都用這個方法,許思思在一旁看不過,拉住她:“別喝了!”
“沒事,你放心。”
她自忖平時酒量不差,此時更像是豁出去一般,毫無顧忌地喝,卻沒想到很快便頭暈目眩。她心裏覺得奇怪,難道這就叫酒入愁腸?想想又覺得太過文藝腔,連自己都快受不了,於是搖搖頭。
隻是這一搖,頭越發地暈,幾乎就要吐出來,可仍強自撐著,眼中盡是迷離的光。
似乎是火光,又像是因為強忍著不適而湧出的淚光,模模糊糊交織成一片,什麼都看不清,一切都在扭曲。
那邊王婧還在說:“許妙聲的那個朋友酒量很好啊,而且人也挺有意思的。”隔著一定的距離,林諾的臉在火光之外忽明忽暗,看得不是很清晰,可她總覺得眼熟,費力想了半天,卻又記不起之前曾在哪裏見過。
江允正聽了,隻是低低地“哼”了一聲,目光飄過去,臉色卻越發陰沉。
王婧沒太在意,過了一會兒晚會就散了,眾人紛紛回去休息,她也說:“走吧。”
海浪一層一層悄無聲息地卷上岸來,已經是深夜,潮濕的海風將皮膚吹得發涼。江允正往斜後方的不遠處看了一眼,這才轉身朝酒店走去。
林諾在原地站了一下,搖搖頭說:“我沒事。”隻是有點暈,腳下又是柔軟的細沙,踩上去虛虛實實的。
許家兩姐妹仍不放心,一左一右緊緊地挽著,看樣子是想將她攙回去。
她無奈地笑起來,抽出手臂撫住額頭,說:“你們先回去,我想在這裏吹吹風。”
許思思首先說:“不行!喝了這麼多,還不趕快回床上躺著!”
許妙聲接道:“會著涼的。看看你的手,冷成什麼樣了!”
林諾歎口氣,也許是喝了酒的緣故,毛孔都舒張開來,身體確實覺得冷,但就這樣站在海邊,酒氣反而散了許多。於是不想回到室內,況且也睡不著,最終沒法子,迫不得已在原地甩了甩胳膊又轉了兩圈以示自己無礙,好歹才終於將那兩人送走。
“有事情就打電話。”走出很遠,許思思回過頭比了個手勢。
她笑著揮手:“知道了。”聲音並不太大,因為實在覺得累,旁人一離開仿佛就連微笑都變得吃力。
直到她們的身影繞過一排低矮的灌木,確定已經走遠之後,林諾才慢慢地蹲了下來。
對麵的度假酒店燈火通明,她眯起眼睛仰頭看過去,那一扇扇陸續亮起燈光的窗戶,其中哪一扇是屬於他的?
抑或是,屬於他們倆的?
她忽然不願再想,那種細密的痛覺又回來了,纏繞在胸口——原來酒精並不能麻醉一切。
天空黑沉沉的,隻有零散的星光,背後就是深沉的海,夜裏看去實在有點恐怖,似乎與天相接,無窮無盡沒有邊界,是吞噬一切的黑暗。
她將臉埋進雙臂之間,忽然覺得天寬海闊,卻偏偏沒有自己可以依歸的地方。
也不知就這樣蹲了多久,反正站起來的時候腿已經麻了,她一時沒有防備,順勢跪了下去。幸好是沙灘,膝蓋隨之微微往下陷,並不覺得痛。
身後突然傳來陌生的聲音:“你也沒去休息?”
林諾回過頭,見到同樣陌生的一張臉,那人手上還拎著一隻袋子,看樣子挺沉。
“是不是剛才喝多了?”那人笑起來,右頰邊現出一個深深的酒窩,頓時顯得可親了不少。他顯然記得她,所以才會這樣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