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允正就立在床邊,修長的陰影投下來,唇角緊緊抿著,線條冷厲。
她雖然視線模糊,卻也知道他在生氣,可就是不明白是為了什麼,然而下一刻便聽見他冷冷地開口:“林諾,你把自己當成什麼人了?”微微停了停,明明胸中怒氣翻湧,這時卻反而輕笑了一下,其實更像是冷哼,他說,“別以為我就真的離不開你了。”
最後門“哐當”一聲被關上,過了許久,仍似有回音在屋裏環繞,可見用了多大的力。
林諾震了震,頭疼欲裂,什麼都反應不過來。不明白他在氣什麼,更加不明白他在說什麼,隻知道薄薄的被子柔軟而又溫暖,她下意識地擁住,闔眼睡過去。
一覺便睡到天亮。
她是被渴醒的,翻身下來想倒水喝,迷迷糊糊走了兩步,才終於醒悟過來,不由得愣在當場。
這裏不是她的房間!
她與許思思還有許妙聲住的是三人間,可現在這裏明顯隻有一張床,而且是一張寬大的雙人床。
按住隱隱作痛的額角,昨夜的記憶一點點慢慢浮上來,雖然零碎,但勉強還是拚湊出一段事實——她昨晚是被江允正帶回來的!
她終於記起來,似乎是他將自己一路抱進酒店,進屋之後兩人還爭執了一陣。可是爭什麼?她卻一點印象都沒有。
隱約隻記得手指很疼,背脊也疼,當然,頭更疼。
後來,他好像發了脾氣,將門摔得震天響。
那麼,再然後呢?
她努力地想,可最終浮現出來的卻是王婧的臉。明明不熟悉,過去也從未打過交道,可突然就想起那張臉。
伴在江允正的身邊,笑靨如花,明媚璀璨……
搖了搖頭,阻止自己繼續徒勞的回憶,她打開門走出去。
客廳的窗戶沒有關上,更沒有拉窗簾,所以陽光肆無忌憚地照射進來,晃眼的淡金色,伴著遠處起伏的海潮聲,仿佛真的遠離塵囂回歸自然。
海邊溫差大,早晚異常涼爽,此時地板也是冰的,林諾赤腳站著,卻一動不動。
有一刹那,她望著那個睡著了的人,心裏莫名一鬆。
原來他在這裏。
江允正就窩在沙發上,連毯子都沒蓋,也沒有枕頭,修長的身體似乎受到局限,微微蜷縮著,眉目卻很安靜。
她下意識地放輕了腳步,慢慢靠過去,隻見他穿了件短袖T恤,手臂交叉著放在胸前。
會不會冷?她想,然後便不自覺地伸出手去。
隻是輕輕地碰了碰,隻一下子就移開了,因為害怕吵醒他。看著他此刻睡得如此沉靜,林諾隻覺得安心,同時也覺得放心,好像終於可以放肆地看他,而不用顧忌什麼。
想了想,她回臥室將被子抱出來,那上麵還有自己的餘溫,剛剛蹲下正想替他蓋上,他卻突然醒過來。
房間裏光線透亮,可她還是不禁呆了呆,似乎那雙深秀漆黑的眼睛才是真正的光源。
江允正其實早就醒了,就在臥室門板傳來響動的那一刻。他隻是不想睜眼,不想理她,可是誰知道她竟然會來試探他的體溫。
微微溫熱的指腹貼在皮膚上,縱使短得隻有一瞬間,卻仍像可以燎原的星火,讓他渾身都莫名地熱起來。
他坐起來,麵無表情地看她一眼,然後便自顧自地往浴室走。
林諾抱著被子,隻覺得尷尬,想了想,最終還是說:“那……我先走了。”
而他卻隻是垂下眼睛拿餘光略微掃了她一眼,連腳步都不曾停頓。
回去之後,自然免不了被狠狠訓了一頓。
許妙聲說:“我的姑奶奶,知不知道昨夜我們有多擔心?還以為你被海水卷走了。”
林諾賠著笑臉,隻能連聲道:“對不起……”
“幸好江允正在大堂總台那邊留了言,我們後來接到通知,才不至於真的滿世界找你去!”許思思氣歸氣,可還是將浴衣遞過去,說,“快去衝個澡吧,看看你這副慘樣!”
確實慘,而且狼狽。
衣褲上全是褶皺,頭發也糾結在一起,更別提浮腫的臉了。
林諾站在鏡子前看了看自己的模樣,突然想到早晨江允正的目光,一時間連自己都覺得哭笑不得。
原來,她就這樣抱住被子蹲在剛剛睡醒的他麵前,毫無儀態可言,實在大煞風景。也難怪,他連一眼都不願意多看她。
直到吃完早飯,許思思才像終於忍不住似的,問:“你知不知道江允正走了?一早帶著王婧一起,好像開車先離開了。”
林諾怔了一下,才說:“哦,是嘛。”從窗口望去,停車場裏他的車果然已經不見了蹤影。
“昨晚到底是怎麼回事?”許思思刻意壓低了聲音,“你們兩個……沒怎麼樣吧?”
林諾正喝著水,差點一口噴出來,轉過頭不可置信地看她:“當然沒有!”再看一旁的許妙聲,竟然也是一臉懷疑的樣子。
她不禁無力起來,曾經的情侶,在一方醉酒之後共處一夜,其中的過程與結果也難免令人有所遐想。
可是,江允正是絕對不會先低頭的,所以,什麼事情都不可能發生。
許思思歎口氣:“我都被你們弄糊塗了。這究竟是唱的哪出啊?你怎麼會和他在一起,又在他的房裏住了一晚?那麼王婧呢?她去哪兒了?”
林諾也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傻,麵對這些問題,她竟連一個答案都給不出。
三更半夜,江允正去海邊做什麼?
況且,一直與他同進同出的王婧,從昨晚直到今天清晨,根本不曾露麵。
“我當時醉了,記不清了。不過,反正什麼都沒發生。”最後她隻能這麼說,連自己都覺得缺乏說服力。
果然,許思思與許妙聲交換了一個眼神,同時挑眉,不置可否。
江允正將車開回市區之後,隨口問:“你在哪裏下?”
柏油馬路反射著強烈的陽光,觸眼都是白花花的一片,王婧原本一直望著窗外有些走神,這時聽見聲音回過頭來,短促地“啊”了一聲,才反問:“不一起吃飯?”
“我中午還有事情。”
她側頭,看著他明晰的臉部輪廓,突然心中一動,異常懷念起那天壁球館裏的他。
就像小時候第一次吃到糖果,才知道原來這世上有一種東西是那樣的甜,一直甜到心裏去,於是之後就常常惦念著,一顆接一顆地剝開糖紙含進嘴裏。
曾經一度,她嗜甜如命,後來是因為工作關係害怕身形走樣,才不得不稍有忌口。可是現在,她發現自己似乎再度上了癮——隻不過,讓她上癮的早已經不是糖果,而是來自於江允正的溫柔和寵溺。
盡管從頭到尾,僅有那麼一次而已,卻已經足夠讓她沉迷。
所以在下車之前,王婧還是帶了點期待地問:“那麼晚上呢?你有沒有空?”
江允正先看手表,然後又看了看她,也不知在想些什麼,隻是沉默了一下才說:“下午再聯係。”
仍舊是這種模棱兩可的回答,她明明應該已經習慣了,可此時卻陡然灰心喪氣起來,甚至懷疑那天的自己是不是出了幻覺,才會以為見到了他不同以往的另一麵。
然而解開安全帶之後,她還是主動傾身過去,親吻江允正的側臉:“我等你電話。”
結果等了整整一個下午,都快在沙發上睡著了,江允正的電話才打進來。
天已經黑下來,王婧換了身衣服,又精心化了妝,走出公寓的時候,遠遠地就看見他倚在車門邊抽煙,白色的輕煙在他的周圍輕輕散開來,仍舊是那種漫不經心的神態。
身上的裙子是上個月去意大利出差時買的,第一次上身,襯得整個人曼妙輕盈。她有意在他麵前站定,希望得到讚揚,可他卻隻是淡淡地看她一眼,仿佛根本沒有在意,眼睛裏找不到絲毫驚喜的光芒。
照例是去餐廳吃飯,又開車兜了一會兒風,王婧卻整個晚上悶悶不樂。她是再普通不過的女人,迷戀著江允正的同時,卻也是前所未有的缺乏安全感。
這個男人,她愛,卻抓不住,似乎永遠不屬於她,若即若離,就連心思都不讓她看透。
回到家時已經很晚了,她想了又想,最終還是開口問:“要不要上去?”其實她並不是開放型的女性,很多觀念甚至趨於傳統,可是麵對著江允正,幾乎破了無數次的例,這樣直接大膽的邀請還是第一次,她不禁覺得尷尬。
然而還有更加尷尬的。江允正隻是看她一眼,輕輕地笑了一下:“不了。你早點休息。”
臉上瞬間熱起來,可她也隻能強自跟著笑,隻覺得江允正此刻的笑容輕輕緩緩,卻不啻為一個不小的打擊。
心裏有一個疑問忍了又忍,終究還是沒有問出口。她怕一旦問了,就連現在的關係都會保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