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門時穿的是件襯衫,此時一顆扣子已經扯開來,滾落到地毯上,不見了蹤影。
徐止安的手仿佛有灼人的熱度,立刻覆上來,伸進衣領去;他的唇也很燙,沿著耳側頸脖一路向下。
似乎一切反抗都是徒勞,她隻能哀哀地說:“不要……”聲音帶著明顯的哭腔。
徐止安似有所動,微微一怔地停了停。
也隻是一瞬間的事,她咬了牙,也不知從哪裏突然生出的力氣,終於掙脫了被鉗製的手——
很清脆的聲響,在小小的車廂裏仿佛還有回聲。
一切都安靜下來。
徐止安猛地愣住了,過了好一會兒,臉上才感到火熱的痛。抬起頭來,卻看見林諾眼角的淚水。
其實不隻是眼角,臉頰上也有,幾綹發絲淩亂地被淚水粘連,整個人狼狽不堪,嘴唇上甚至還有細微的血跡。
他狠狠一震,像是陡然醒過來,眼中的迷離慢慢消退,同時伸出一隻手去,卻被她毫不猶豫地拍開。
林諾步履踉蹌,幾乎是跌出車門。其實是因為徐止安並沒有攔她,否則這樣懸殊的力量差距,她又怎麼逃得脫?
“林諾……”從背後傳來的聲音幾乎令人忍不住顫抖,她轉過身,臉上仍有淚漬未幹,夜風吹過,冰涼的濕意更加明顯。
“滾!”她咬著牙衝他說,腳下發軟幾乎摔倒,但最終還是抓住衣襟往街道對麵跑去。
隻想逃得遠遠的,所以拚命忍住不要哭,隻怕一旦哭出聲來,便會耗盡僅存的氣力。
徐止安並沒有追上來,她拚了命地跑,也不知跑出多遠,才終於慢慢停下來。
仍是渾身不受控製地顫抖——原來被人強迫的感覺竟是這樣的,懼怕與無力感如潮水般襲來,鋪天蓋地,在動彈不得的那一刹那,甚至感到絕望。
倘若沒有那一巴掌,倘若之後他並沒有停住所有動作,此刻又會是怎樣一副情形?
林諾不願去想。也正因為那個曾是她至為熟悉的人,所以如今才更加恐懼,那個時候的他似是完全換了一副麵孔,甚至換了一個人——一個全然陌生的人。
出門時拎的手袋被遺忘在徐止安的車上,當時她逃也似的下來,根本無暇顧及,此時才發覺手上空落落的。
手袋裏有錢包和酒店的房卡,在這樣一個陌生城市的陌生街頭,丟了這兩樣東西她便幾乎變得一無所有,甚至連回酒店的方向都摸不清。
已經是深夜,或許這一帶的夜生活並不怎麼豐富,因為很多店鋪都已經關了門,隻餘下單調的街燈立在空曠的馬路邊。
她就蹲在燈柱下麵,全身發冷,胸前更冷。扣子被徐止安扯掉,她隻能用手緊緊抓住衣襟,手指那樣用力,指節都在泛白。
林諾知道自己此刻有多麼狼狽,因為偶爾有那麼幾個行人經過,全都紛紛對她投以好奇探究的目光,還有打扮年輕入時得近乎怪異的少年衝她吹起響亮的口哨。
哨聲悠長響亮,在這樣的深夜裏尤其刺耳驚心,她在心裏厭惡甚至害怕,偏偏雙腳不聽使喚,仿佛所有力氣已經在剛才盡數耗光。
連放聲痛哭的力氣都沒有,所以隻能抱住膝蓋無聲地流淚,後來竟然越來越傷心,淚流不止,像是失去的不僅僅是錢包和房卡,還有另外一些東西——而那,才是她真正傷心的理由。
過了許久,才稍稍緩過來,並非因為不再難受,而是手指無意中觸到某件硬物。
原來手機還在褲子口袋裏,她幾乎都忘記了。微怔著將它拿出來,屏幕上發出幽白的光,因為淚水的關係,光線顯得有些迷蒙。
那一刹那,眼淚再度“嘩”地湧出來,比方才更加洶湧,林諾像是中了蠱一般地伸出手指,一個鍵一個鍵地撳上去,動作急促而快速。那些數字並不在電話簿裏,可是因為記得牢,所以此刻幾乎不需要思索。仿佛一切隻是下意識,在自己還沒想明白之前,已經將號碼撥出去。
她動作機械地將話筒貼在耳邊,因為信號不好,過了幾秒鍾才終於接通。那邊傳來長長的等待音“嘟——”,劃破暗夜的寧靜。
她這才像突然清醒過來,整個人一僵,幾乎是飛速地掐斷了電話,然後又似乎不舍,盯住小小的屏幕發呆。
事到如今,她竟然還是那麼輕易地就想起他。
剛才那一下,就像在恐懼和黑暗裏掙紮沉浮了許久,終於找到可以依憑的浮木,於是滿心驚喜地靠過去想要抓住它,抓住自己唯一的希望和依賴。可是卻差一點忘了,他已經不屬於她,他的胸膛和臂膀,她都已經不能再依賴。
在這個陌生城市的深夜裏,縱然再害怕再疲倦,果然還是隻能孤身一人。
王婧知道江允正心裏有事,自從上車之後,他便一言不發,闔了眼睛似乎在閉目養神。見他這副樣子,車裏其餘的人自然都不便出聲,張經理原本因為喝了酒而精神亢奮,此時卻也隻是坐在副駕座上,間或看看窗外的風景,很是沉默。
幸好不過五六分鍾便抵達酒店,在電梯外與張經理分了手,王婧才終於有機會關心地問:“是不是不舒服?”
晚上分公司聚餐氣氛熱絡,江允正的情緒也明顯很好,席間不時有員工過來敬酒,他皆來者不拒地一一應下來。雖然她知道他的酒量一向不錯,但平時也很少會像這樣去喝,如今在燈光之下一看,臉色顯得並不太好。
所以王婧有些擔心,一邊走一邊不時側頭打量他。
江允正卻說:“我沒事。”聲音仍是淡淡的,可走到房門前的時候,卻突然停下腳步。
他們開了兩套房,相鄰著,但此刻他卻停在她的房間門口,微微垂下視線看她,因為凝著神,所以眼睛更顯得深邃異常,漆黑得仿佛深不見底。
王婧心裏輕輕一顫,手裏拿著房卡卻遲遲不動,這樣的眼神意味著什麼,她幾乎已經有了預感。
果然,江允正很快便擁住她的腰,低下頭來深深地吻她。
他的技巧一向很高明,輾轉反複地調情挑逗,她在他的懷裏很快便不能自控地沉淪下去。腦子裏暈乎乎的,卻仍隱隱覺得奇怪,隻因為過去他從沒這樣吻過她。
他仿佛從來都漫不經心,連接吻時都一樣,有時候她甚至覺得那隻是一種敷衍。每每隻要這樣一想,心情便難免沮喪起來,於是常常懷疑江允正是否對自己動過真情,又或者她仍隻是他眾多女伴中的一位,因為至今為止最親密的接觸也僅限於輕若浮雲般的吻。
這樣的苦惱也曾說給閨中密友聽,對方聽了卻反而大力誇讚江允正是真君子。
閨密說:“這證明他不是隨便的男人,或許他珍惜你,所以想要循序漸進。”
王婧聽了稍稍寬心,可終究難免有些失落,好像自己想把最好的給他,而他卻並不想要,甚至絲毫不為所動。
可是今夜顯然不同。
江允正的吻灼熱而又深沉,帶著前所未有的熱情與投入,她在這份熱度裏幾乎快要熔化掉。最後也不知是怎麼開的門,兩個人腳步不穩地一路穿過客廳走進臥室,她心裏明白一切終於就要發生,想不到這一次請假陪他出差,竟會有突破性的進展。
手機鈴聲響起來的時候,她恰好被他推倒在床上,屋裏太安靜,兩個人都在沉重地喘息,因此鈴聲顯得尤為刺耳。
可是隻有那麼一聲,接著便再無動靜。江允正停了一下,伸手去摸手機,屏幕仍亮著,上麵是長長的一串數字。
他隻瞥了一眼,旋即微微皺眉,丟開它再度傾身去吻身下的人。
其實也就隻有那麼一瞬,最多不過兩三秒鍾,王婧卻隱約覺得周圍的溫度陡然降了下來,他的吻仍在她的頸邊遊移,然而原本一觸即發的激情卻在迅速消退。
果然沒過多久,他便倏然停了下來,撐起身體離開她,順手將掉落在地的手機撿了起來。
冷意襲來,她仍躺在床上喘息未定,其實還沒完全清醒過來,心裏頭已經湧起巨大的失落和沮喪,隻能盯著他的背影發呆。
過了好一會兒,他仍舊沒動,她不禁問:“有什麼事嗎?”那個電話,那個隻響了一聲便又斷掉的電話,是怎麼回事?
江允正卻恍若未聞,臉上神色沉鬱冷峻,終於還是拿著手機撥回去。
可是對方不接。
一聲又一聲,單調枯燥的等待讓他漸漸不耐煩起來,他開始捏著手機在房間裏來回踱著步子,卻遲遲不肯掛斷。
最終,有機械的女聲傳來:您所撥打的用戶暫時無人接聽……
他“啪”的一下合上手機蓋子,轉過頭,眉心仍不自覺地微微蹙著,這才看了王婧一眼。
王婧也早已半坐起來,隻是衣衫不整,他見了目光輕輕一閃,她卻趕在他前麵又問:“到底出了什麼事?”
出了什麼事?江允正低頭看手機,心裏的疑慮愈加擴大。林諾的性格他再清楚不過,固執單純,執拗起來仍像個孩子一般。她堅持了那麼久,無非不過是不肯再回到他身邊,甚至連喝醉了,卻還是記得要離開他,恨不得離得遠遠的,從此再不相幹。
於是,這個隻響了一聲的電話便更加可疑。
他沒答話,隻是沉著麵孔開始重撥,一遍又一遍,看似無比耐心,其實心中莫名焦躁。
也不知過了多久,悠長的等待音才終於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輕微的沙沙聲。
電話那頭那樣靜,並沒有別的聲音,他卻心頭一鬆:“你在幹什麼?”更像是質問,語氣僵硬,帶著一絲如釋重負之後的惱火。
仍舊沒有回應,他不禁皺起眉,深深吸了一口氣:“林諾,你給我說話!”
也許是他的語氣太凶,真的嚇到了她,過了許久,那邊才傳來低低的一聲。
聽不清她在說什麼,聲音太輕太低微,好像普通的呼吸聲都能將它掩蓋掉,可他卻心中驟緊,隻因為仿佛聽到了顫抖的抽泣和嗚咽。
他不由得怔了怔,才立刻放緩了聲音問:“你在哪裏?”說著,不等回答便已經轉身大步走出門去。
王婧仍愣在床上,她平時思維敏捷反應迅速,可此時卻突然有些蒙了,眼睜睜看著江允正頭也不回地走出去,耳邊卻隻是一直回蕩著那個名字——
林諾,林諾……
腦子裏嗡嗡地響,怎麼會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