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她告訴何雲山她將一對袖扣收藏在哪裏——那對在他生辰前不久去商場裏買的鏤空羅馬圓環袖扣,托雲山把它們轉交給清澤並告訴他,這就是那個下午她去做的事。
幽芷摩挲了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好久好久——一枚黃金鑽戒,兩環相扣的式樣,就好像象征擁有戒指的兩個人永遠都緊扣在一起一樣。這是她和清澤的結婚戒指,她曾經想過要將它取下來也交還給清澤,但最後還是不曾。
不是害怕,也不是驚慌,她其實還是不舍得。
不舍得這枚這樣造型的戒指,不舍得他替她戴起這枚戒指時的神情語氣,不舍得他們之間雖然不算長卻經曆了波波折折的愛情——說到底,她其實依然愛他,依然想見他,依然希望陪伴在他左右看盡日出日落。
然而她也曉得,這個當口實在太過複雜,她做不到毫無怨懟地麵對他,他也肯定不曾處理好一切猝不及防的意外事。
暫時離開,去鄉下靜養些日子,或許對她和他彼此都好。
原本隻打算在雙梅住到身體康複心情平靜下來就回去,誰知第二年打春的時候何雲山忽然匆匆忙忙地趕過來,說是要送她去法國再散散心。幽芷不解,她那個時候心裏是極難過的。一個人連同幾位家仆在雙梅住了這幾個月,她的心情已經慢慢平複,也很想回到官邸、很想再次見到他,卻等來送她去法國的消息。何雲山見幽芷黯然的神色,終於忍不住告訴她,當前中國的情況很不妙,怕是很快就有一場硬仗要打起來,軍長思量來思量去都還是覺得國外比較安全。
果真,在她去法國沒多久之後,隨著“七七事變”的發生,盧溝橋的戰火很快地蔓延了整個中國,在這樣緊張的局勢下她甚至連他的信都不曾再收到過!
在法國的八年裏,她時時刻刻都在關注著中國的狀況,時時刻刻都在迫切地想要回家,回那個有清澤的家。縱使之前有再大的爭執糾紛,最終,對他深入骨髓的愛還是蓋過了一切。八年的時光,遙遠得令她時常輾轉反側夜不能寐。
天底下雖然這樣大,然而她卻茫茫然不知何去何從。從前她就說過,有他的地方就是她的家。而現在,獨自一人身處異鄉法國,她整個人都處在一種鈍痛裏——她的家呢,在哪裏?
每個月都會收到一位陳姓律師寄過來的生活費,卻永遠都無法真正聯絡到那位陳律師。雖說不愁吃不愁穿,隻是這樣的錦衣玉食,在午夜夢回、月光如水的時候,總是明滅得如同幻境。他不在身側,何以為家?即使做夢,都一樣是恍恍惚惚不真切,殘夢醒來之後,就真的一切都灰飛煙滅,連一點夢中的碎片都抓握不住。
後來,她開始學畫,有時候從巴黎坐車去小鎮觀光風景,或是去寫生,慢慢地,她的生活變得豐富多彩起來,也結交了不少法國朋友以及同在法國的中國人。然而,每當歡笑過後,更大的寂寥卻從頭到尾地籠罩了她。他不在身邊,她連笑容裏都隱藏著蒼白。
終於,去年的8月15號,日本宣布投降。長達八年的抗戰終於結束了,而她已經蔓延了九年的思念,如今也到底走到了盡頭。她原本在抗戰一結束的時候就歡欣雀躍地想即刻回國,隻是在這之前曾答應過一位法國友人共同開一次巡回畫展。盡管再怎麼歸心似箭,她到底不是一個會食言的人。於是,她隻能又在等待中煎熬了一年。
現在,她終於真真切切地站在這片土地上了!
夢裏魂牽夢縈的故鄉、有他的氣息的故鄉,她終於回來了,也斷然不會再離開了。
不管要多久,也不管需要費勁千辛萬苦,清澤,她一定會尋到他。
和靜芸告別之後,幽芷拎著她的行李,那個木漆色小皮箱向目的地走去——她要去錦華官邸的方向,興許能尋著一點清澤行蹤的蛛絲馬跡。
拐個彎,錦華官邸的大門已經露出了朱色的一角,安安靜靜地佇立在那裏,仿若在等待她的推開——幽芷的心“撲通撲通”跳得極快,三步並作兩步朝著那扇大門疾步走去,仿佛他就在那裏等她一樣!
——然而最終,還是讓她失望了。
錦華官邸的鐵柵大門緊緊鎖著,甚至連門鎖都是鏽跡斑斑。從鐵門的一條條縫隙裏往裏頭看,雜草瘋長、灰塵蛛網,荒蕪人煙中透露出早已荒廢許久。
攀著滿是鐵鏽的鐵柵門,也不理會手上沾染的黃色鏽跡,幽芷無可避免地垂首歎息。到底,靜芸不曾聽說錯,他已經不再住在這裏,整個沈家都已經不在這裏。
轉身離開,幽芷走到對街的一家似乎之前沒有的零嘴小鋪子,挑了一些糖讓老板稱起來,一邊付錢一邊攀談道:“老板,我看對麵那戶房子挺大的,怎麼好像沒人住的樣子?”
老板是個樂嗬嗬的中年男子,熱心道:“你是說錦華官邸嗎?哎,我來這裏開鋪子的時候就已經人去樓空嘍!聽說以前住著顯赫的沈家,不過同日本人打仗的時候沈老將軍捐軀身亡,那沈三少也受了重傷,至於後來就不清楚了。”